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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宋詞雨意象中的文化悲感意識
論文摘要:宋代士大夫文人對弘道責任的自覺擔荷與政治現實之間的矛盾形成的深厚的憂患意識.及個性覺醒與生存不自由現狀之間的矛盾所帶來的生存之痛積淀為一種文化悲感意識。宋代士大夫文人借助雨意象來抒寫這種文化悲感意識。表達他們仕途坎坷,英雄失路的悲傷;執著理想,生命漂泊的苦痛;以及生命束縛,生存不自由的嘆息。
論文關鍵詞:宋詞;雨意象;悲感文化意識
英國作家斯托雷奇曾說“中國人的憂傷是很細致很深沉的。憂郁似乎是中國詩的基調。”作為中國詩的宋詞自然不例外,在兩萬多首宋詞中出現“雨”字的詞有4910首.所抒發的情感類型中以悲怨、憂傷等情感為基調的詞占總體的62%?梢哉f宋詞雨世界是一個充滿著傷感的世界。宋代士大夫文人借助雨意象表現他們“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的憂患意識和“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的生存嘆息。宋詞中表現出來的這種憂而不傷、悲而不絕望的情感意識不同于西方文學理論中所講的悲劇意識.“西方人的悲劇,強調徹底的失敗、徹底的犧牲、徹底的奉獻。”而中國文化由于受儒、道思想的雙重影響。不可能具有徹底的否定和批判精神,筆者認為,將宋代士大夫文人階層由于對弘道責任的自覺擔荷與政治現實之間的矛盾形成的深厚的憂患意識,及個性覺醒與生存不自由現狀之間的矛盾所帶來的生存之痛.而表現出來的情感意識稱為文化悲感意識更為切合實際。這種文化悲感意識借助雨的催發、升揚,在宋詞中將士大夫文人細膩而傷感、纏綿卻堅毅的心理世界表現了出來。
一、仕途坎坷。英雄失路之悲
宋代士大夫文人受宋庭推行的“重文輕武”政策的影響.“以天下為己任’可以視為宋代‘士’的一種集體意識” 他們積極努力于經世濟時的功業建樹中,期望能實現“治國平天下”的理想。但是,由于時代的原因及黨爭的存在,宋代士大夫文人命運多舛,仕途道路坎坷,甚至絕大多數士大夫文人都有過被貶的經歷。他們的政治理想不但沒有實現。甚至無力掌握自己的命運。“士大夫進退之間猶驅馬牛.不翅若使優兒街子,動得以指訕之。”(蔡絳云《鐵圍山叢談>卷二)士大夫文人在遭受了種種磨難之后,對生存的不自由和仕途坎坷有了更深的體會,蕭慶偉說:“紹圣之后,對政治的恐懼和對個體生存的憂慮,是元佑黨人共同的心理背景。”㈣這無疑給詞壇帶來許多憂傷的風雨。士大夫文人壯志難酬,英雄失路的悲傷情緒在凄風冷雨中更顯惆悵悲苦。
(一)更能消,幾番風雨——士大夫文人仕途坎坷、內心迷茫之悲。“儒家所大力倡導的積極有為的人世精神,成為這一時代(宋代)的最強音,是普遍存在于儒家社群之中的精神風貌。”但面對不可挽回的頹敗的局勢,宋代士大夫文人雖有經邦濟世之志。在現實中卻處處碰壁,深刻體會了生存的困頓與仕途的坎坷.前途無法把握的悲苦在風雨中更加凄切。如吳潛《滿江紅》:
萬里西風.吹我上、滕王高閣。正檻外、楚山云漲,楚江濤作。何處征帆木末去,有時野鳥沙邊落。近簾鉤、暮雨掩空來今猶昨。
秋漸緊,添離索。天正遠,傷飄泊。嘆十年心事,休休莫莫。歲月無多人易老.乾坤雖大愁難著。向黃昏、斷送客魂消,城頭角。詞人憑欄而望,沉入遐思時,“暮雨掩空來”,詞人不禁臨風嗟嘆,“征帆木末”不知駛向何方引起的前途渺茫之感與掩空而來的“暮雨”添加的凄涼之意,惹起了對往事的回憶和無限慨嘆.抒發出郁積已久的憤悶不平之氣。城頭的號角聲混合著秋風、雨意,共同構成了蕭瑟悲涼的氛圍,詞人無盡的愁思在這廣闊的空間郁結、回蕩,而無處排遣。全詞借助雨意象營造的氛圍表現了詞人沉痛悲郁的情感。
(二)萬事盡隨風雨去——士大夫文人人生遲暮、壯志難酬之悲。年華逝去,而壯志未酬,是士大夫文人最大的遺憾,無情的風雨帶走了時光,也帶走了士大夫文人的希望。士大夫文人內心的遲暮之感愈加凄苦。如辛棄疾《水龍吟》:
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遙岑遠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樓頭。斷鴻聲里,江南游子。把吳鉤看了,欄干拍遍.無人會、登臨意。休說鱸魚堪繪。盡西風、季鷹歸未。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則郎才氣?上Я髂辏瑧n愁風雨,樹猶如此。倩何人,喚取盈盈翠袖,捏英雄淚。
作此詞時詞人南歸已十余年了,滿懷報國的熱情。遭到的卻是冷遇、閑置,自己的濟民救國之志難以實現。當詞人再一次登臨賞心亭時,郁結在心頭的激憤之情終于不可遏止的抒發了出來。“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作者的感情經過層層推進已經發展到最高潮。詞人痛惜年華如流水般地逝去。收復失地的事業卻一直受到風風雨雨的摧殘.當年的小樹已長大成材,而自己也年歲見長,如再閑置,恐怕再也無力為國家效命疆場了。整首詞表現了詞人年華流逝、壯志難酬的復雜而郁憤的心情。
二、執著理想。生命漂泊之苦
孔子的“知其不可而為之”執著推行自己政治主張的堅毅精神一直影響著后代的知識分子。宋代士大夫文人雖然在現實中屢屢受挫,但他們仍執著堅持,不愿歸隱。他們或因仕宦而游走他鄉,或因黨爭而貶謫異地,始終處在羈旅漂泊之中。由于漂泊而造成的身體的疲憊和勞累或可忍受。但是仕途道路的渺茫與功業無望而引發的憂慮卻常常困擾著士大夫文人的心靈,因此士大夫文人對生命安頓的憧憬便有了雙重的意義。“此心安處是吾鄉”(蘇軾《定風波》)的心靈的安頓似乎比身體的安頓更加重要,家不僅僅是宦游疲憊的游子休息的地方,而且是安頓心靈,讓心靈得到寧靜、憩息的港灣。這種對于安寧與溫馨的向往。正是飽受漂泊流離之苦的宋代士大夫文人心靈的真實寫照。
(一)客愁生怕秋闌雨——士大夫文人旅途凄冷、羈旅漂泊之苦。宋代士大夫文人普遍具有一種居廟堂之高而心存江湖之志的心理,他們一面積極努力于儒家倡言的經世致用的功業建樹中,一方面又積極追求莊周提倡的個性自由的精神,這種矛盾糾葛時時困擾著宋代士大夫文人。宦旅漂泊的勞累與內心的向往不得實現的現狀使得士大夫文人仕途羈旅的困頓更顯凄切。如張輯《疏簾淡月·秋思》
梧桐雨細。漸滴作秋聲,被風驚碎。潤逼衣篝,線裊蕙爐沉水。悠悠歲月天涯醉。一分秋、一分憔悴。紫簫吟斷,素箋恨切,夜寒鴻起。又何苦、凄涼客里。負草堂春綠,竹溪空翠。落葉西風.吹老幾番塵世。從前諳盡江湖味。聽商歌、歸興千里。露侵宿酒,疏簾淡月,照人無寐。
細雨飄灑在梧桐葉上,點點滴滴,滴向空階,引起了詞人的愁緒。“悠悠歲月天涯醉。一分秋、一分憔悴。”詞人此時感受到的是韶華已逝,華年空度的落寞。此景此情讓人倍感傷懷,“又何苦、凄涼客里。負草堂春綠,竹溪空翠。”究竟為了什么,竟辜負了美景閑情,而終日在客途中仆仆風塵,詞人對自己的追求產生了疑問。這種矛盾糾葛愈發明顯,難言的隱痛欲說還罷,又是一個無眠的夜晚。
(二)風雨動鄉情——士大夫文人身在宦途、歸家夢遙之苦。宋人吳沆說:“詠秋、冬間雨,言其凄涼,旅中聞雨則思家,在家聞雨則思旅中。”(《環溪詩話>)宋代士大夫文人雨中思鄉正是借雨之凄涼表現生命漂泊之苦和對生命安頓的憧憬之情。如程垓《鳳棲梧》:
九月江南煙雨里?驼砥鄾。到曉渾無寐。起上小樓觀海氣;杌璋爰s漁樵市。
斷雁西邊家萬里。料得秋來.笑我歸無計。劍在床頭書在幾。未甘分付黃花淚。
“無端一夜空階雨,滴破思鄉萬里心。”(張詠《雨夜>)夜雨聲聲,仿佛不停地撥動著宦游士子的心弦。喚起了詞人的孤旅鄉懷,而這雨聲又似乎伴著詞人心跳的節奏,拍打著他的心扉,情感共振中又加重了鄉懷的振幅與力度。詞人在旅途中被聲聲夜雨驚醒,想起家在萬里之外,如今還不能歸去,凄苦之情可見。
(三)小窗風雨碎人腸——士大夫文人離家漂泊、相思念遠之苦。雨阻隔了士大夫文人同外界的接觸,將士大夫文人的視野逼迫到自身,在這樣一個封閉而凄清的環境中,士大夫文人撇開了往日的喧鬧,情感沉淀下來。相思念遠之情由然而至。如周紫芝《鷗鴣天》:
一點殘紅欲盡時,乍涼秋氣滿屏幃。梧桐葉上三更雨。葉葉聲聲是別離。調寶瑟,撥金猊,那時同唱鷓鴣詞。如今風雨西樓夜。不聽清歌也淚垂。
詞人心中離愁正苦,夜雨聲聲又起,加濃了離愁的凄苦。“梧桐葉上三更雨”,仿佛是為了渲染詞人的離愁別恨而特設的。“葉葉聲聲”的雨滴聲,更為深入地刻繪出別離給詞人所帶來的悲苦心情。
三、生命束縛。生存不自由之嘆
“安史之亂”摧毀了盛唐的繁榮,同時也摧毀了士大夫文人建功立業,追求人生舒展自由的信心。宋代士大夫文人面對半壁江山,面對不可遏止的衰退,走上了一條內傾之路。唐代士人向外求諸“安身立命”之道,通過實現社會和諧、政治清明、經濟繁榮來找到“安身立命”依據的道路.在宋代已經行不通。士大夫文人長久以來遵守和信奉的價值體系崩解。加之中唐以后士風日下的局面,動搖和顛覆了社會與士大夫的生存與精神世界的終極關懷與終極依據。重建安身立命的價值關懷和終極依據就成為時代的最為急迫的任務。身懷憂患意識和使命意識的宋代士大夫文人,主動承擔起這個重任。他們所能夠依憑的建立終極關懷和終極依據的途徑也就只能是對于“道”的自持.作為“道”的保證和承當者的唯一依據也只能是士大夫文人的理想審美人格。“這種理想人格,一方面,精神超越于現實人生個我的痛苦體驗而領悟提到的精神歡樂:另一方面,這一體驗了現實人生的主體,又能夠以大悲襟懷關注于眾生”閻正是在對這種理想人格的追求當中.宋代士大夫文人一方面體味著個體人生存在的痛苦.一方面在痛苦中提升自己的人格:一方面懷著悲天憫人的心態關注著大眾的生存狀態,一方面對“水邊林下,悠然忘我”的生存狀態懷著深切的向往。于是.生存的痛苦體驗和生存的不自由以及期望解脫的愿望便出現在士大夫文人的詞作中。
宋詞中傷春悲秋以及描寫詞人閑愁的作品,正是士大夫文人自我意識覺醒,對個體生存的關注和人生不自由體驗的抒寫。如:王質《浣溪沙》。
細雨蕭蕭變作秋。晚風楊柳冷颼颼。無言有淚灑西樓。眼共云山昏慘慘,心隨煙水去悠悠。一蓑一笠任孤舟。
在“草木搖落而變衰”的秋日里,漾漾細雨更增添了凄涼、蕭瑟之意,“一切景語皆情語”,詞人借助外界的凄涼、蕭瑟的景物表達自己窮愁哀怨的情感。期望自己能擺脫世事的煩擾.心無掛礙地悠游五湖。
“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晏幾道<臨江仙>)則表達了詞人惆悵迷茫的心情。胡曉明說:“中國文人情詩,一個極其顯著的特質,即長于詠唱一種有缺憾的愛,從中表現一種惆悵不甘的情調。”這種惆帳不甘也正是詞人對于人生不自由、不自主的詠嘆,人生的缺憾與雨引起的凄清迷瀠的意境在詞人內心產生的惆悵是相似的。也因這漾瀠細雨飄在士大夫文人的人生旅途中,才使士大夫文人對生存的不自由有了更深刻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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