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排除范疇的漢語史分析
語言范疇是人們對語言現(xiàn)象的認知分類，是認知語言學的重要概念，下面是小編搜集整理的一篇探究漢語排除范疇的漢語史分析的論文范文，供大家閱讀參考。
在漢語學界，自呂叔湘先生[1]在《中國文法要略》(1942)中率先建立漢語語義范疇系統(tǒng)后，范疇研究成為目前漢語語法研究的一個重要趨勢�，F(xiàn)代漢語學界方所范疇、量范疇、時量范疇、空間范疇、時間范疇、比較范疇、致使范疇、選擇范疇、遞進范疇、取舍范疇、比較范疇等都取得了豐碩的研究成果。這些已建立的范疇及相關(guān)研究幫助我們對客觀世界的認識進一步深化、條理化和系統(tǒng)化。但在梳理這些范疇研究的過程中，我們發(fā)現(xiàn)到目前為止，反映人類認知世界并進行總結(jié)的基本方法之一“排除”的語言范疇還沒有明確建立起來，已有的與“排除”有關(guān)的研究也多限于介詞“除”或“除”類詞及相關(guān)句式的研究上。因此，本文嘗試從范疇的角度對“排除”進行闡述，這既是對目前漢語語法研究趨勢的響應，也是對排除范疇本質(zhì)的深入探討，并從漢語史的角度作簡單勾畫，具體的句式類型歷時演變將另文探討。
一、漢語排除范疇的建立
1.排除與主客觀世界的關(guān)系
排除是人們對客觀世界的認知反映，是客觀存在的，具有客觀性。同時，由于人們對客觀世界的認識存在差異，在心理、認知、主觀視點等因素的影響下，排除模式也帶有人類的主觀性。傳信人可以根據(jù)要表達的側(cè)重點的不同，選擇不同的對象作為排除對象。如：
(1)除了上午上課，下午和晚上不上課。
(2)除了下午和晚上不上課，上午上課。
例(1)的表達焦點是“不上課的時間”,因此將需要上課的時間“上午”作為排除對象，而例(2)的表達焦點是“上課的時間”,所以將不需要上課的時間“下午和晚上”作為了排除對象。而且，由于排除對象A“上午”在量上不及排除對象B“下午和晚上”大，因此按照中國人一般將小范圍從大范圍中排除掉的習慣，例(2)顯得不太自然。一般需要再加上一個表強調(diào)的唯獨性標記“只有”,“除了下午和晚上不上課，只有上午上課”.
可見，排除既是人們對客觀世界的認知反映，也帶有人類自身的主觀能動性。我們把排除模式概括為兩種：顯性的直接排除和隱性的間接排除。其中，直接排除是把某一事物與其他相關(guān)事物的聯(lián)系或區(qū)別直接排除掉，而間接排除則表現(xiàn)為表面上肯定或凸顯某一事物的專屬性、單一性，實際上是間接將其與其他相關(guān)事物的聯(lián)系或區(qū)別排除掉。
2.排除范疇的建立
排除作為人類認知世界并進行總結(jié)的基本方法之一，是人類共有的思維范疇。投射到人類語言中，排除范疇具有普遍性。以英語為例：
(3)TheofficeisopeneverydayexceptSundays.(辦公室除了周日，每天都開門。)
本來“周日”和“每周中的其他時間”沒有特殊差異，但從辦公室開門時間的角度來看，人們主觀上認識到了“周日不開門”和“其他天開門”的不同，因此用“except”將“周日”具有的這種特殊性從“每天”組成的“一周”范圍中排除出來，既凸顯了“周日”的特殊性，又概括了一周內(nèi)其他工作日的內(nèi)部一致性。
在漢語中，排除范疇雖然沒有明確建立起來，但自古以來都以各種形式存在，我們現(xiàn)代常用的表示“排除”語義的“除了……都”句式早在宋代就已運用。如：
(4)恰似那藏相似，除了經(jīng)函，里面點燈，四方八面皆如此光明粲爛，但今人亦少能看得如此。(《朱子語類》卷5)“之外”在魏晉南北朝時期便開始了表示排除的用法，如：
(5)朝服之外，唯下鐵钚刀一口。(《南齊書》卷22《列傳第七》)
(6)房檐之外，皆是山池，竹松蘭芷，垂列堦墀，含風團露，流香吐馥。(《洛陽伽藍記》卷3《城南》)
因此，排除范疇在其他語言中的普遍性和在漢語中的長期性都表明建立漢語排除范疇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我們知道，幾乎每一個語法意義都會涉及語義、語法和語用這三個平面，排除范疇也不例外。但是我們不能純粹地從語義的角度來歸納，如果所有被認為具有“排除”這一語義特征的就都屬于排除范疇，那么以此建立起來的排除范疇范圍就太寬太廣，從而失去了建立這個范疇的意義。而語用研究更強調(diào)的是語言在一定語境中使用所體現(xiàn)出的具體意義，如果把所有表達排除語用的形式都納入到排除范疇，那么這樣建立起來的排除范疇會有很大的不穩(wěn)定性。而語義和語用都是以語法為綱和基礎(chǔ)的，語義要通過語法來表現(xiàn)，語用也要通過一定的語法來實現(xiàn)，因此我們要以語法為核心，同時兼顧語義和語用的內(nèi)外結(jié)合。
我們所建立的“排除范疇”實際是以排除的語義關(guān)系范疇作為研究對象，包括內(nèi)容和形式兩個方面，內(nèi)容方面指的是它所表達的各種意義，包括邏輯意義(排除)和其他的語言意義(如否定、強調(diào)等);形式方面包括它所有的語言表達手段和加強手段，即語言各個層面上的顯性和隱性手段，也就是句法結(jié)構(gòu)中可以表達排除性語義關(guān)系的各種語言手段(如實詞、虛詞、語序等)。由此可見，用“排除性”標記詞如“除”“除了”構(gòu)成的語法形式只是“排除范疇”眾多表達形式中的一員，不過是典型成員而已。只有對此系統(tǒng)中的非典型成員或邊緣成員也進行了解，才能窺探此范疇系統(tǒng)的全貌。
3.排除范疇的語義本質(zhì)
我們認為，排除范疇在語義本質(zhì)上并不是簡單地將某一部分去掉、排除掉，也不和“追加”語義相矛盾。因為在一個預設(shè)范圍中，排除對象和剩余對象既對立矛盾又相互統(tǒng)一。當我們聚焦于二者間的矛盾面時，便將排除對象的特殊性及其余部分的一致性凸顯出來，如句式“除了……都”;當我們聚焦于二者間的統(tǒng)一面時，凸顯出來的便是排除對象和其余部分的某種共通性，剩余部分具有的“追加”語義是對前面的排除對象進行的補充和說明，如句式“除了……還(也)”.
因此，“排除范疇”的“排除”語義是更高層次上的“排除”,高于表示“去掉和舍棄”層面上的“排除”語義，也并不和“追加”語義相排斥。排除范疇的語義本質(zhì)是將排除對象特殊化，并凸顯這一部分和其他部分之間的區(qū)別或聯(lián)系。
4.漢語排除范疇表達形式的分類
先看圖1①：在這個圖中有兩個信息：中間是黑的，四周是白的。我們可以從不同角度用不同的語言手段進行描述：
(7)除去中間的黑色，四周是白的。
(8)除去四周的白色，中間是黑的。
(9)除了中間是黑的，四周是白的。
(10)除了中間是黑的，其余的是白的
(11)除了中間是黑的，剩下的是白的。
(12)只有中間是黑的，四周是白的。
(13)除了中間是黑的外，四周都是白的。
(14)除了中間不是白的，四周都是白的。
(15)除了中間是黑的，難道四周也是黑的嗎?
從語義上看，動詞性的“除去”、介詞性的“除了”、副詞性的“只有”和框式結(jié)構(gòu)“除了……外，都”“除了……也”“除了……難道”都具有“排除義”,屬于排除范疇。不過，我們把“除去”“除了”“除了……外”“除了……也”“除了……難道”歸類為顯性的直接排除范疇，而把“只有”歸于隱性的間接排除范疇，這是因為這類唯獨性標記在語義上是排除了其他所有可能性之后產(chǎn)生的最后且唯一的結(jié)果。比如當我們說“我只喜歡黑色”時，其實是把喜歡其他所有顏色的可能性排除掉之后的唯選結(jié)果。因此我們把具有明顯的“排除”義標記如“除去、除了”等界定為顯性的直接排除類標記，而把“唯獨”義標記界定為隱性的間接排除類標記。因此，直接排除類和間接排除類作為排除范疇的兩大類，是從不同角度凸顯事物的區(qū)別性差異的，在語義上具有互補性。
另外，我們認為比較結(jié)構(gòu)中當“否定和比較連用”時也具有排除性，可歸于間接排除范疇。比如：“這個飯店里，沒有比這道菜更便宜的了”.這個句子表面上是一個比較句，比較飯店里不同菜的價錢，通過否定“飯店”范圍內(nèi)其他菜的價格來凸顯“這道菜”在價格上的獨特性。這種深層語義和排除范疇是相通的。我們可以將其轉(zhuǎn)換為排除范疇的表達式：“這個飯店里，除了這道菜，沒有更便宜的了。”或者“這個飯店里，除了這道菜便宜，其他所有的菜都貴一點兒。”轉(zhuǎn)換為排除范疇的表達式后，我們將“這道菜”所具有的價格的特殊性凸顯出來，把它從其他菜在價格上一致性的范圍內(nèi)排除出來。由于這類結(jié)構(gòu)和排除范疇在深層語義的相通性，我們認為這類比較句式在整體意義上是間接具有“排除義”的，因此可以算作間接排除范疇的表達形式之一。
此外，某些特殊的否定結(jié)構(gòu)也可屬于間接排除范疇。第一，雙重否定式，如：“這件事非你不可”.大家公認為雙重否定表示肯定，所以這句話可以轉(zhuǎn)換為“這件事只有你可以做”.但是我們認為，從雙重否定到肯定的轉(zhuǎn)換，中間實際上還存在一個過渡形式，即排除形式，“這件事除了你，別人都不行”.因此雙重否定式是可以看作間接排除范疇的.一類的。第二，“否定+疑問(疑問詞表示任指)”式，如“這件事不是他做的又是誰呢?”當這個結(jié)構(gòu)中的疑問代詞“誰”表示任指時，這句話可以轉(zhuǎn)換為“這件事除了是他做的，沒有人會做”.因此就把“他”從“誰”所代表的任指范圍“所有人”中的特殊性凸顯并排除出來，并強調(diào)了任指范圍內(nèi)其他人的內(nèi)部一致性，因此也可以看作間接排除范疇的表達形式之一。
此外，某些表示“遞進”語義的語言手段也屬于間接排除范疇。如詞語“又”“更”、由“不僅(不但/不光/不只/非但)”構(gòu)成的句式結(jié)構(gòu)等。因為這類表達形式是在排除前面對象的基礎(chǔ)上，所做出的進一步的補充和說明，凸顯的是排除對象和追加對象之間的共通性。如“他今天又遲到了。”“我們要學習愛人、愛家，更要學習愛國。”“她長得不僅漂亮，而且溫柔大方。”這類句子都可以轉(zhuǎn)換成直接排除范疇的類型：“除了昨天，他今天也遲到了。”“我們除了要學習愛人、愛家，更要學習愛國。”“她除了長得漂亮，而且溫柔大方。”
用數(shù)量或指示詞進行限制的方式也可以間接表達排除語義，如：“在上海，70歲以下的老人不能領(lǐng)取敬老卡，70歲以上的老人才能領(lǐng)敬老卡，享受免費乘公交車的待遇。”①“不足18歲就沒有選舉權(quán)。”在這兩個例句中，分別用70歲和18歲作為界限進行限制，將“不能領(lǐng)取敬老卡”和“沒有選舉權(quán)”的人間接排除出去。再如：“這個情況，我不知道。”“他硬要這么做，我也沒辦法。”用指示詞“這個”“這么”進行限制，從而間接排除掉與“這個情況”和“這么做”不同的內(nèi)容。
用介詞結(jié)構(gòu)也可以表達排除語義，如“他每天從早上8點到中午12點有課。”介詞結(jié)構(gòu)“從……到”限定了他每天上課的時間后，把不在此限定的其他時間排除掉。再如“在領(lǐng)土和主權(quán)的問題上，我們寸步不讓。”介詞結(jié)構(gòu)“在……上”將“我們寸步不讓”的內(nèi)容范圍限定后，排除了其他的內(nèi)容。
可見，排除范疇的表達形式各異，涉及多種語法成分和結(jié)構(gòu)形式。我們將排除范疇的表達形式大致劃分為7小類：第一類是具有直接排除義標記的表達形式，如帶有動詞性“除去”,介詞性“除”“除了”“除非”等標記詞的句式;第二類是帶有唯獨性標記的間接排除表達形式，如“唯”“獨”“唯獨”“單”“只”等;第三類是帶有“否定+比較”標記的間接排除表達句式，如“沒有……比……更”“非……莫”以及最高級形式;第四類是特殊的否定結(jié)構(gòu)，如雙重否定式或“否定+表任指性疑問詞”的句式;第五類是帶有“追加、遞進”語義標記的間接排除表達句式，如“更、非徒、非唯、不但”等;第六類是用數(shù)量詞或指示詞進行限制的間接排除形式;第七類是用介詞結(jié)構(gòu)進行限制的間接排除形式。
二、漢語排除范疇與其他范疇的關(guān)系
人類為了有效地認識客觀世界，會從不同角度不同標準對范疇進行劃分和界定。但正是由于事物種類的千差萬別，或者劃分范疇的標準不一，范疇的種類也紛繁多樣，以至于范疇實際交叉而錯綜復雜地存在著，或者具有一定的層級性，或者存在轉(zhuǎn)化的可能性。
1.排除范疇與否定范疇
“排除”和“否定”同作為認知范疇，具有天然的緊密聯(lián)系，投射到語言系統(tǒng)中形成的“排除范疇”和“否定范疇”也同樣密不可分。這在間接排除范疇中表現(xiàn)得非常明顯。如帶有“否定+比較”標記的間接排除表達句式(如“沒有……比……更”)、雙重否定式(如“非……不”)、“否定+任指性疑問詞”句式(如“非……誰”)等都有否定性邏輯算子的參與。如：
(16)沒有人比他更適合做這件事。---除了他，沒有人更適合做這件事。
(17)非他不可。---除了他，別的人都不可以。
(18)且至言忤于耳而倒于心，非賢圣莫能聽。(《韓非子·難言第三》)---除了賢圣，沒有人能聽。
(19)主晉祀者，非君而誰?(《春秋左氏傳·僖公二十四年》)---除了君王您，沒有其他更適合的人。
我們考察了間接排除范疇表達式中否定性邏輯算子的歷時使用情況，見表1.
從表1可以看出，“否定”和“排除”這種密切關(guān)系自古有之，而且使用頻繁。究其深層原因，就在于句式表面的雙重否定實質(zhì)上是排除掉其他一切不可能性后的肯定。這是因為句式“非X不(弗/勿/無/莫)K”具有獨立于否定性副詞“非”的整體句式義“如果不是X就不能K”,當我們選擇“X”作為“K”的充分必要條件時，其實是在已有的預設(shè)范圍中從反面將其他與此條件不符合的可能性排除后的結(jié)果。如在例(18)“非圣賢莫能聽”中，說話人是在人這一整體范圍內(nèi)將“圣賢”這種人作為特殊的一類凸顯出來，然后將其他一切與之不同類的人都排除掉。
以例(19)為代表的“否定+任指性疑問詞(孰、庸、何、曷、誰)”句式，由于特指性疑問代詞“孰、庸、何、曷、誰”在反詰句式中具有的任指性和否定性，表示“任何人都不、任何事都不、任何方式都不、任何情況都不”的語義，因此句式“非……誰(孰、庸、何、曷)”就具有了“不是X,任何Y都不”的句式義，這在深層語義和機制上和“非X不(弗/勿/無/莫)K”是統(tǒng)一的。
而直接排除范疇中的“除/除了”標記詞及其相關(guān)框式結(jié)構(gòu)(如“除/除了……以外”),由于“除”所具有的“去除”語義，也可看作帶有隱含的否定因子，因此與否定范疇也密切相關(guān)。
我們認為，“排除范疇”在某種意義上包含“否定范疇”.也就是說“否定”就意味著“排除”,而“排除”不一定意味著“否定”.因為當我們否定一個對象的時候，就將這個對象從預設(shè)范圍中排除掉了，但是預設(shè)范圍內(nèi)其他存留的可能性并不確定。如當我們說“他不是北京人”時，是把“北京”的這種地域性從地域范圍中排除掉了，即他不具備是北京人的這種可能性，但是存留的其他可能性也不確定，他可能是上海人、湖南人、天津人等。而“排除”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否定”.比如當我們說“除了他去過北京，我們都沒去過北京”時，是把去過北京的具有特殊性的“他”從沒有去過北京的具有一致性的“我們”的范圍中排除出去的，同時也否定了“他”與“我們”在去過北京這件事情的聯(lián)系和一致性;而當我們說“除了他去過北京，我們也都去過北京”時，實際是肯定了“他”和“我們”在去過北京這件事情上的聯(lián)系和一致性。所以，當我們否定排除對象和比較對象的一致性的時候，排除范疇表達的是排除功能;而當我們肯定排除對象和比較對象的一致性的時候，或者說當我們否定排除對象和比較對象的區(qū)別性的時候，排除范疇表達的是追加功能。
2.排除范疇與量范疇
量范疇是人類對所生存的世界最基本的認知之一，度量范疇是其中的一個次范疇。王海棼認為度量范疇是從度量的角度對量范疇的具體體現(xiàn)，指對高度、深度、厚度、廣度、距離等的度量。[2]我們認為排除范疇和量范疇有密切的聯(lián)系。
直接排除范疇方面，我們以“之外”為例。自上古時期，“之外”就與表示處所、距離、時間的詞連用，表示在某個范圍(處所、距離、時間)的外面，超出了某個處所、距離或時間的范圍，這種用法沿用至今。如：
(20)九月，衛(wèi)穆公卒，晉三子自役吊焉，哭于大門之外。(《春秋左傳·成公一年》)
(21)兄弟之仇，辟諸千里之外。(《周禮·地官司徒》)
(22)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外，吳其為沼乎?(《春秋左傳·哀公元年》)
根據(jù)我們的考察，“之外”到魏晉時期，由于大量和身體名詞、抽象名詞，甚至動詞連用，如“一身之外”“租賦之外”“迎送舊典之外”,使得“之外”由范圍義虛化出了排除義，開始了由量范疇向排除范疇的轉(zhuǎn)化。在晚唐五代時期，“之外”與排除義的“除”形成“除……之外”的框式結(jié)構(gòu)，并產(chǎn)生了“除此之外”的固定結(jié)構(gòu)，成為直接排除范疇的重要表達形式之一。
間接排除范疇方面，我們以唯獨性標記詞如“僅”為例�！墩f文·人部》：“僅，材能也。從人堇聲。”繁體作“僅”,也通用為“勤”“覲”.具有“材能”的人歷來是眾人中的小部分，隨著語義慢慢泛化，自先秦開始，“僅”就表示言其少，如：
(23)好學不倦。好禮不變。旄期稱道不亂。者不。在此位也。蓋勤有存者。(《禮記·射義》)
(24)魯日以削，至于覲存，三十四世而亡。(《呂氏春秋·長見篇》
(25)對曰：“市南門之外甚眾牛車，僅可以行耳。”(《韓非子·內(nèi)儲說上·七術(shù)》)
例(23)表示“大約僅僅有幾個人”.例(24)的大意為“魯國公室因此削弱，直到僅僅維持下去，三十四代而被滅亡”.例(25)翻譯為“回答說：‘市南門外邊，牛車很多，僅僅可以通行罷了’”.三句中的“僅”都修飾謂詞性成分，只是在例(23)中“僅”的語義指向體詞性成分，在例(24)和例(25)中指向謂詞性成分。
有趣的是，“僅”在六朝隋唐之際發(fā)生了語義引申，表示“多達”之義，且與表示“少”的義項并存。如：
(26)我大食國寶陽燧珠也。昔漢初趙佗，使異人梯山航海，盜歸番禺，今僅千載矣。(唐人《裴鍘傳奇》)(言其多)
(27)生一男，僅二歲，聰慧無敵。(《太平廣記》卷16)(言其少)
“僅”在歷時演變過程中兼表“言其少”和“言其多”的現(xiàn)象非常特殊，但這也說明語法化過程中的確伴隨著人們的主觀化。由于主觀視角、主觀感受的不同，人們對同一個語言片段可以做出矛盾甚至完全相反的理解，既可以理解為“小量”也可以理解為“大量”,只是經(jīng)過長期的歷史檢驗，人們在心理上普遍更傾向于“極小量”的理解，因此這些標記詞最終表示“小量”而不是“大量”.
而這種表示數(shù)量或程度上的“少”或者“小”在認知上就容易理解為“限于某一較少或較小的范圍”,當這一范圍與較多或較大范圍發(fā)生比較時，就容易將這一“少”或“小”的范圍的特殊性凸顯出來，從來由量范疇轉(zhuǎn)化為排除范疇。如當我們說“僅此而已”的時候，可以轉(zhuǎn)換為“除了這個，沒有其他的”.
可見，排除范疇中的直接排除范疇和間接排除范疇都與量范疇有密切的關(guān)系。我們認為，當排除范疇表示“去掉和舍棄”層面的“排除”語義時，凸顯的是排除對象和預設(shè)范圍內(nèi)其他對象的不一致性，因此將排除對象從一個預設(shè)范圍中排除出去，可以看作是“量上的減少”;而表示對排除對象進行補充和說明的“追加”語義時，凸顯的是排除對象和預設(shè)范圍內(nèi)其他對象的一致性，因此可以看作是“量上的增加”.
3.排除范疇與轉(zhuǎn)折范疇
排除范疇和轉(zhuǎn)折范疇有密切的衍生轉(zhuǎn)化關(guān)系。轉(zhuǎn)折范疇中的典型成員如“只、但、卻”在歷時發(fā)展中都經(jīng)歷了從排除語義衍生出轉(zhuǎn)折語義的過程。以排除范疇中的限制范圍副詞“但”為例，如：
(28)侍中、駙馬都尉董賢本無葭莩之親，但以令色諛言自進，賞賜亡度，竭盡府藏，并合三第尚以為小，復壞暴室。《漢書·鮑宣傳》)
(29)靈帝光和元年，南宮侍中寺雌雞欲化為雄，一身毛皆似雄，但頭冠尚未變。(《搜神記》)
例(28)董賢表示“自進”的方式只限于“令色諛言”的范圍內(nèi)，將其他的“自進”的方法都排除在這個范圍之外。例(29)既可以理解為“但”將“未變”的范圍限于“頭冠”,并將“頭冠”以外的身體各部分從此范圍中排除出去，也就是雞全身的毛都變了，只有頭冠還沒有變;也可以理解為一種語義的輕轉(zhuǎn)，因為“頭冠”屬于“一身”的一部分，前分句“一身毛皆似雄”,應該得出后分句“頭冠毛也似雄”的結(jié)果，可后分句的結(jié)果是“頭冠尚未變”,可見前后句意思的相逆和矛盾為“但”向轉(zhuǎn)折范疇衍生提供了基礎(chǔ)。
這種衍生的機制是，“但”作為限制范圍副詞時，將某一對象限制在某一范圍內(nèi)的同時，也將此范圍之外的相關(guān)內(nèi)容排除掉，而當它用于復句的后續(xù)分句時，說話者會轉(zhuǎn)換視角，認為前置分句就是被排除的相關(guān)內(nèi)容，前后分句之間就會意思相逆。這種從排除(具體為限定語義)向轉(zhuǎn)折關(guān)系的轉(zhuǎn)變其實是在“肯定整體、否定局部”或“否定整體、肯定局部”的語境中通過重新分析得到的，前后的一正一反或一反一正具有了逆轉(zhuǎn)的語義。
漢語中排除范疇向轉(zhuǎn)折范疇衍生的現(xiàn)象在其他語言中也有表現(xiàn)。比如英語中的“but”既可以表排除也可以表轉(zhuǎn)折，如：
(30)Everybodyisherebuthim.表排除)
(31)Everybodyisherebutheisnothere.(表轉(zhuǎn)折)
4.排除范疇與假設(shè)范疇
排除范疇與假設(shè)范疇有著深層聯(lián)系，假設(shè)范疇在很大程度上是排除范疇的基礎(chǔ)。我們以直接排除范疇中“除非”的歷時演變?yōu)槔�。根�?jù)我們的研究，“除非”萌發(fā)于晚唐五代時期，主要具有排除性的介詞功能。較早用例如下：
(32)自今已后，諸王、公主、駙馬、外戚家，除非至親以外，不得出入門庭，妄說言語。(《舊唐書》卷8《本紀第八》)
例(32)中所用句式“除非……以外，不”,將動作行為所涉及的對象中屬于例外的情況排除出去，即把可以“出入門庭”的“至親”以外的人排除出去，意義相當于“除”“除了”.句式“除非……以外，不”其實是在框式結(jié)構(gòu)“除……以外”的類推下，由“除……以外”和“非……不”兩個框式結(jié)構(gòu)疊用的結(jié)果。即：“除至親以外，不得出入門庭”和“非至親不得出入門庭”,這兩個句式所表達的語義是相同的，把二者套用在一起，具有突出強調(diào)的語用功能。
我們發(fā)現(xiàn)，作為介詞性排除功能的“除非”,多與名詞性成分搭配，而“當‘除非’不再和名詞性成分搭配而是和謂詞性的成分連接，而連接的成分表達的又是句中假設(shè)實現(xiàn)的充分必要條件時，‘除非’便開始從介詞虛化成連詞”.我們在唐代已可以找到“除非”作為連詞的用例，其引導的一般為后一個分句，句式一般為“若(要)……，除非”,形式為“結(jié)果在前，必要條件在后”,如：
(33)若在人間須有恨，除非禪伴始無情。(《全唐詩·羅鄴·別夜》)
(34)要覓長生路，除非認本元。(《全唐詩·呂巖·五言》)
在句式“若(要)……，除非”中，“除非”引導一個充分必要條件，可以理解為連詞“只有”.例(33)可以理解為：如果要得到結(jié)果“在人間須有恨”,除了“禪伴始無情”這一種必要條件外沒有其他的條件可以實現(xiàn)這個結(jié)果。也就是說，后一分句的“除非禪伴始無情”其實是句式“除非禪伴始無情，無(其他條件/可能性)”的一個緊縮式。排除性“除非”的排除否定性和否定邏輯算子“無”的進一步否定性，促使介詞性“除非”完成向連詞性“只有”引導充分必要條件的轉(zhuǎn)化�？梢�，假設(shè)條件義為“除非”從排除性介詞向排除性連詞的演變提供了重要的邏輯基礎(chǔ)。句式“除非……不”“除非……才”“只有……才”之間可以相互轉(zhuǎn)化。如：
(35)除非她去，我不去。=除非她去，我才去。=只有她去，我才去。
5.排除范疇與遞進范疇
現(xiàn)代漢語中，不論是直接排除范疇表達形式“除(了)……(以)外，還(也)”,還是間接排除范疇表達形式“不僅(不但、不光)……，還(也、而且)”,一般都被看作是遞進范疇的表達形式。這些表達形式都是在排除前面對象的基礎(chǔ)上，所做的進一步補充和說明，凸顯的是排除對象和追加對象之間的共通性，因此既可以看作是排除范疇的表達形式，也可看作是遞進范疇的表達形式。像這種兩個范疇之間的交叉現(xiàn)象實際是“人們認知世界的反映，是邏輯基礎(chǔ)和語言邏輯不一致的一種反映”.這些用法在漢語早期就有所運用，如：
(36)百姓除隨貫出榷酒錢外，更置官酤，一兩重納榷，獲利至厚。(《舊唐書》卷124)
(37)丙寅，詔：“諸道節(jié)度、都團練、防御、經(jīng)等使所管支郡，除本軍州外，別置鎮(zhèn)遏、守捉、兵馬者，并合屬刺史。(《舊唐書》卷15)
(38)非唯雨之，又潤澤之。(《史記》卷117)
當排除范疇凸顯的是這一部分和其他部分之間聯(lián)系和一致性的時候，無論是表示量的增加，還是一致性的強化，實際表達的都是遞進的邏輯語義，屬于遞進范疇。
三、小結(jié)
因為排除范疇的語義本質(zhì)是將排除對象特殊化，并凸顯這一部分和其他部分之間的區(qū)別或聯(lián)系，從而具有排除或追加的語法功能。當表現(xiàn)為排除性語法功能時，否定的是排除對象和其他對象之間的聯(lián)系或一致性，在程度或數(shù)量上表現(xiàn)為量的減少;而表現(xiàn)為追加性語法功能時，否定的是排除對象和其他對象之間的區(qū)別，在程度或數(shù)量上表現(xiàn)為量的增加。因此，排除范疇與否定范疇具有最天然的聯(lián)系，并通過否定范疇與量范疇建立關(guān)系。排除范疇與否定范疇和量范疇之間的關(guān)系是由排除范疇的客觀性所決定的。我們將排除范疇與其他相關(guān)范疇的關(guān)系表示為圖2.
另一方面，當人們不只是客觀凸顯排除對象和其他對象之間區(qū)別或聯(lián)系，而帶上了傳信人自身的立場、態(tài)度、情緒等主觀性色彩時，排除范疇就容易向其他范疇延伸或轉(zhuǎn)化。比如當傳信人凸顯的這種區(qū)別或聯(lián)系與傳信人的預設(shè)相矛盾時，排除范疇就容易向轉(zhuǎn)折范疇延伸;當傳信人凸顯的這種區(qū)別或聯(lián)系不是客觀已然發(fā)生的，而是傳信人主觀假設(shè)或推斷、未然發(fā)生的，那么排除范疇就容易向假設(shè)范疇延伸。正因為排除范疇自身的主觀性，使得排除范疇與轉(zhuǎn)折范疇和假設(shè)范疇具有了轉(zhuǎn)化的可能。
[參考文獻]
[1]呂叔湘。中國文法要略[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2.
[2]王海棼。古漢語度量范疇初探[J].語言科學，2006(5)。
【漢語排除范疇的漢語史分析】相關(guān)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