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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無聊的時候是在浪費時間?那你錯過了自我成長的最佳機會
上世紀20年代,有一個叫愛德華·H·吉布森的美國雜耍演員曾在舞臺上扮演一個“與死亡抗爭”的角色,一天兩次的演出,他一演就是19個月。被宣傳為“人肉針墊”的吉布森在表演時,會讓臺下的一位觀眾把50至60枚大頭針插入自己除腹腔及腹股溝以外的身體部位。
有一次,吉布森不小心被熱煤氣爐燒傷,但他卻沒有任何感覺。讓他知曉自己被燒傷的,僅僅是燒傷皮膚處散發出的惡臭氣味。他聲稱自己除了頭痛,從未有過其他疼痛體驗。無論是曾被斧頭砍傷過膝蓋,還是他曾用一柄無擊錘手槍打穿了自己的左手食指,亦或是某次生氣時,他的鼻子重重地砸在鋼琴上后受了傷,他都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吉布森并不是普通人,然而他也不是超人。在很大程度上,他的這種感覺遲鈍是先天的。這類疾病很少見,但并不是不為人知。先天性無痛癥患者的生活并不平順,且大多很不幸地十分短命。在醫學文獻中,許多這類患者在遭遇諸如撕裂傷、挫傷、骨折、燒傷等各種傷痛之時,沒有任何感覺。對于疼痛的無感,讓他們生活得粗心而疏忽。雖然幾乎沒有人會喜歡疼痛這種體驗,但確實是它,或多或少讓我們遠離麻煩甚至危險。
馬戲團的針刺表演,1962,黛安·阿勃絲 攝
疼痛并非人類所遭受的唯一一種不愉快的體驗。無聊感是否亦然?它是否也是有用的呢?這種感覺不乏一些哲學界的擁躉。伯特蘭·羅素以及心理分析學家亞當·菲利普都闡述了忍受無聊感的重要性。羅素聲稱,要受得住百無聊賴的狀態,因為這種能力是“過上快樂生活的要素”,而菲利普也就其對于兒童身心發展的意義做出了一番推測。弗里德里希·尼采認為無聊感能生成創造力,且與藝術不無關系。而在蘇珊·桑塔格的一篇簡短的日記條目中,這位女作家認為,在我們這個時代中,最有趣的藝術往往是很無聊的:“賈斯培·瓊斯很無聊,貝克特很無聊,羅布·格里耶很無聊,等等。也許,現在的藝術必須無聊。”
最終,馬丁·海德格爾從本體論的角度指出,極度的無聊感能夠讓我們有所裨益。詩人約瑟夫·布羅茨基為無聊感的辯護,也許是最為出名的,在《贊無聊》一詩中,他稱頌了無聊感存在的重要性。在1989年達特茅斯學院的畢業典禮演講上,他將無聊感稱之為一扇“探向時間無限性的窗戶”,告訴我們,它能夠從自己的視角打量我們的存在,為的是證明我們的有限,乃至我們行為的徒勞。
這些作家都準確地評價了無聊感。然而,他們卻忽視了其中最重要的部分。無聊感固然珍貴,但“變得無聊”卻沒那么美好。這似乎有些煞風景,但并非錯覺,主觀地去嘗試無聊,并不值得。我們需要感謝它,同時也要像躲避瘟疫一樣躲避它。
盡管會讓我們感到不適與不悅,疼痛感還是頗有價值的。它不僅僅是一種可靠的信號機制,讓我們知曉身體受到了傷害;也“刺激”著我們,讓我們改變自己的行為,采取防御措施來保護自己。如果沒有疼痛,我們將對自己所受到的傷害視而不見,也許,哪怕我們注意到這些傷害,也對其漠不關心。
不妨想像一下一種沒有無聊感存在的生活。乍一看去,我們中的許多人會找到一種合心意甚至理想化的圖景,但不妨再細細想一下。我們說的不是那種喪失了無聊場景的生活,類似吉布森這樣的人“與疼痛無緣”,僅僅是因為他們感覺不到疼痛。然而,這種生活仍然滿是危險與艱辛。類似地,某人的生活中體會不到無聊,他也會“與無聊無緣”——但僅僅是因為他在生活中體會不到無聊而已。如果我們失卻了無聊的能力,那么所有的場景——無論其有多么細碎、庸常、單調——都不會讓我們無聊。萬事萬物都不再讓我們感到無聊。一遍又一遍地聽著同一門課程如此,將看似無窮無盡的時間消磨在辦公室中亦如此。然而,還是有一些場景“會”讓我們無聊。
通常情況下,無聊感是某種感知錯配的結果,是橫亙在刺激需求與其有效性間的一道鴻溝。我們想要那些求而不得的事物。無聊感就是我們對于這些缺失的意識。在某些單調的行為中,我們之所以感到無聊,是因為我們想尋求更多我們能夠發掘到的變化。在某些熟悉的場合下,我們之所以感到無聊,是因為我們渴望新奇事物,而非送到我們手邊的這些。在完成必須完成之任務的過程中,我們之所以感到無聊,是因為我們想做的,是一些與我們需要完成任務所不同的事情。如果說無聊感來源于未實現的欲望的話,那么為了消除這種無聊感,我們就必須滿足這些欲望。換句話說,為了擺脫無聊感,我們需要尋求那些看上去與我們的愿望一致的行為。
我們不妨把無聊感視為一種內在的警報。當警報拉響時,它是在向我們傳達一些信息,它標志著某種不如人意之情況的存在。然而這個警報也具備某種沖擊。無聊感給予我們的負面且有害的體驗是在“刺激”著我們——甚至可以說,是在“迫使”著我們——追求變數,看上去更加有意義、更加有趣的變數;正如同一陣強烈的疼痛告訴我們,不要把大頭針插到身體上一樣。
當感到無聊時,我們會發現,自己常常置身于某種茫然且陌生的情境中——也就是說,與我們的興趣和預期相去甚遠的情境。它對我們無甚意義,我們手足無措,我們心神不寧。我們的思維在漫游,我們在內心里盤算著不一樣的目標。甚至,我們對于這段流逝時間的看法也有所改變。在一種無聊的狀態下,時間似乎過得特別慢。無聊感讓我們感到不快,我們想要逃離它的魔掌。當我們手頭上正在做的事情不能讓我們眼前一亮的話,因其本身的特性,無聊感會促使我們去追尋那些不一樣的目標。
這被稱為無聊感的“動機化身”。此論調被近來的心理學理論所支持(例如,多倫多約克大學的約翰·伊斯特伍德、華盛頓州立大學的謝恩·本奇、德州農工大學的希瑟·倫奇、南安普頓大學的威南·范·蒂爾堡以及利默里克大學的埃里克·伊古均有關于此方面的著作)。然而,它也符合一種對于情感的現象學解釋。
這種解釋將我們的情感體驗視作我們價值觀的一種展露。情感為我們打開世界的大門,告訴我們它充滿價值。它是讓我們能與我們的社會及實際存在相適應的一種途徑。它給我們提供了一種即時且有前提的理解——理解什么對于我們是重要的,同時讓我們適應生存的可能性;也就是說,它是讓我們存在于世并有所行動的一種途徑,它要求我們采取行動,有所作為。
無聊感的這種“內在警報”模型完美地契合了上述的現象學論調。無聊感讓我們與發現自我這種情境的特征相適應。它警告我們,我們當下所做的事情,并不能讓我們得以滿足。它描繪著不一樣的行動與事物。我們還能從某種情感體驗中要求些什么呢?如果無聊感可以被某個APP實現的話,我們也許要為其付費。
然而,在大多數情況下,西方的文學及哲學經典已經賦予了無聊感一種不那么受人待見的形象。在我看來,此類評價部分要歸因于這樣一個事實,即我們是以一種令人沮喪的散漫眼光來看待無聊感這件事的。當我們在談論無聊感時,通常關注的是那種平庸無為、稍縱即逝且令人厭棄的心理狀態。也會有人談論到,他們在許多情境中,都有感到無聊的傾向——這被心理學家稱之為“無聊傾向性”。
茲事體大。有無聊傾向的人會在眾多不同的情境下遭遇無聊感,甚至是在我們中的大多數人都覺得有意義且有趣的情況中也亦如此。不分場合地感到無聊,意味著以一種漠然冰冷的習慣去體驗整個世界——那些情境、目標、規劃并不能吸引你,它們與你保持著距離,它們不歸你所屬。不出大家所料,無聊傾向與不少生理、心理與社會問題密切相關,這些問題不可小覷,甚至會危及到生命。無聊傾向應當、也已經受到了相當多的關注。但是,我們應當明確區分無聊傾向與切切實實的無聊體驗這兩件事情。并非每一個感到無聊的人都有無聊傾向,正如同并非每個曾經有疼痛體驗的人都是慢性疼痛患者一樣。
讓我們最后一次比較一下無聊感與疼痛感吧。如果說疼痛感常常預示著傷害的到來的話,那么無聊感則告訴我們,我們正在做的事情,與我們的預期規劃并不相符。此外,如果疼痛感常常旨在刺激我們改變自己的行為以保護自己的話,那么同樣地,無聊感則促使我們去尋找一些不一樣的事物,一些不那么無聊的事物。它將我們從一個心理區間送往另一個心理區間。哪怕無聊感不是包法利夫人如此急切等待的那只白帆船,它或許也是次好之物。
因此,若是下回無聊感向你襲來的話,最好不要輕易忽視它,也別通過玩智能手機這種方式欲蓋彌彰。無聊感也許是在試著告訴你一些事情。畢竟,你總是去忽略疼痛嗎?你總是靠手機來對付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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