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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析莊子的生存邏輯:世故的天真
莊子是一位感情極為純樸、思想卻極為復雜的哲學家。莊子在現實生活中是一個完全無用的人,這是他“不器”的表現,他始終追求并玩味著自己的無用。然而,莊子對現實世界有著深刻的洞察,所以能夠體會到現實中的沉重,表面的瀟灑是正是對內心沉重的克服。借用作家蕭紅的一句評論,莊子恐怕已經“世故到了天真地步”。莊子又是一個非常極端的人,但他的極端并不會帶來刻薄,我們總能在時而飄逸、時而扎實的文字中體會到莊子的厚道。厚道的人難免有一股孩子氣,就像孩子一樣,莊子時時刻刻生活在自己編織的童話世界里,用童話來對抗無奈。他幾乎從來沒有正面表達什么,而是借助各種真偽難辨的形象闡述自己的思想。我讀莊子的時候很緊張,一來不能太認真,否則便會進入他精心設下的圈套;二來卻也不能輕浮,提醒自己不要讀出圓滑的脾氣。因為莊子是真正的成年人的童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這不是一種選擇,而是一種態度。游于方內的人不大容易,身處亂世的莊子深刻地體察到,龐大的戰爭規模使得方內的人和世界非常痛苦,所以才警戒人們“方今之時,僅免刑焉”。這已經不是孔子時代能夠體會到的境況,所以莊子思考的重點在于人如何活下去,答案則是無用。有用之物只不過是自己毀滅自己。而莊子在才與不才之間陷入了現實的困境:無論有用還是沒用,在居無定所的亂世都不一定能夠保證生命的安頓。這時候只好“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亂世之中沒有出路的苦悶,強迫我們選擇逍遙。逍遙于方外意旨擺脫人世間的種種羈絆。方外與方內不是兩個獨立的世界,區別只在于審視的角度。沒有一個獨立于方內的空間,只能安時處順地獨辟空間,在任何時空都好好活著。逍遙的方法就是“齊其遇”,一方面無差別的居于任何處境,另一方面萬萬不能有實際的目標;一旦有了目標就很難做到逍遙,不過是一種“偽齊物”。但是沒有分別的逍遙有什么意義呢?難不成是徹底的虛無主義?莊子不是一個簡單的辯者,否則莊子就會失去自己最珍視的尊嚴。參比老子,一味地追求樸素如果導致文明陷落,就要思考如何走出虛無,走出莊子哲學式的道路。方內與方外的分別是否清晰,不過是一個執著與否的心態問題。假如一定堅持對立,豈不是說方外之士都很狹隘嗎?方內方外都是受局限的人,不自覺地成為黑與白的比對。為了超越對立,莊子教會了我們四個字:齊乎內外。因為如果把方內的邏輯推到極致,至德者都是順天由命的人;而方外的至高邏輯也是順,兩方面終于得到統一。譬如老聃之死,“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人想要生存,必須安于各種際遇,不能一味地向往自由;只有這樣,才能無往而不自由──“古之謂帝之懸解”。既然能夠等同生存際遇的差別,也就能等同所有事物的差別。齊物之德呼之欲出。區分善惡美丑,會帶來許多不必要的煩擾。真實有不同的層次,我們被真假所困擾是因為確定了一個真的標準。所有事物的屬性都源于我們的分別。如若能夠超越固定的對立的價值,“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世界方會呈現沒有任何差別的樣態。莊子的“一”不是邏輯的、思辨的,那種“一”是虛假的。邏輯的思考不代表是否有切身感受。欲望的最初萌動與對它的阻礙之間構成沖突,撕裂了原本統一的事物。有了“一”卻又不能說“一”,說的時候就已經不是“一”,而有了“二”。齊物不單單是一種視角的改變,而是我與萬物的無差別。至此,莊子完成了自我角度生存邏輯的架構,但就生存邏輯的另一層面——生命與世界的關系上,我們顯然還挖掘得不夠?v觀內七篇,將這一點說得最生動、最透徹的恐怕就是著名的“庖丁解牛”了。庖丁解牛目的在于講養生,內容卻是殺牛,一瞬間彰顯了生殺之間的張力。庖丁是屠夫中的藝術家,面對的是牛這樣的龐然大物。這個牛對于莊子來說是世界,庖丁則是莊子哲學中的生活藝術家。庖丁的本領算是一種技術,而一種逍遙的生活怎么能靠技術來形成呢?人有千算,天則一算。這個世界不是靠算計來把握的。所以毋寧說庖丁解?康氖堑,是虛無。庖丁胸有成竹是因為他目無全牛,看似矛盾的兩個方面揭示了庖丁的心態——世界不是竹的世界,是我的世界。心中只要有了什么,世界就已經不是原本的呈現,而是我的理解。無牛源于已經熟知了脈絡和紋理,進入了牛的世界,我與牛已經化為一體。有牛到無牛的過程就是有我到無我的過程。目無全牛代表著世界對自己的完全敞開,如此庖丁之刀才得以游走在縫隙之中。莊子在庖丁之外還呈現世界上另外兩種不同的生命——族庖與良庖。人之生命若為刀,以自己掌握的方式屠殺世界,自然像庖丁一樣經久不折。而族庖刀折、良庖刀割,殺牛的同時也傷害了自己的生命,好比懷抱堅持的儒家墨家,以一己之力救民于水火,卻往往碰得頭破血流。相比之下,庖丁手中的刀沒有自我地游走,實際上是為了生存而鉆空子。這種對生命的堅持不是茍活,而是有質量的生活,自由的生活。為求自由,莊子努力達到最理想的生存方式——心隱。這與孔子及其門徒以游士方式存在,在游中追尋出仕的機會是完全對立的。孔子孟子荀子都是廣義的游士,孔子以這種方式表現出自己的政治沖動;孔子為出仕表現出的不得已,體現一個有理想的知識分子在權力面前的無奈。驕傲的莊子不會把自己投入權力世界,因為這是一個讓自己的生命不斷屈服的過程。孔子所謂的出仕的意義不在于攫取權力,而在于行道。仕是一種追逐權力的動作和結果,道是自己的理想和堅持。儒家試圖讓道落入現實的政治勢力。儒家最基本的“仁”體現在仕與道的關系中,表現為一種普遍的人類情懷。人始終處在與他人的關系之中,即使把自己安頓得再好也不是一個儒者當有的表現。儒家對仁愛的表述樸實親切:“老者愛之,少者懷之,朋友信之。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他們最高的目標是安頓他人、安頓百姓。但這需要政治權力來實現,儒家通過獲得權力來實現安頓百姓的目標,即行道。這就是儒家的全部邏輯。但現實之中的仕與道的緊張關系始終存在。尤其需要反思的是,孔子在深入到權力內部的時候,會不會被這種緊張所控制、影響,從而對權力選擇妥協,與道漸行漸遠?人類情懷-政治沖動與政治權力-壓迫行道之間形成了亂世之中知識分子的悖論。荀子提出了自己的解決方式:“從道不從君!比欢,知識分子進入權力世界之后,信念與權力的緊張必然內化為內心的緊張,道與君的區別往往會變得模糊不清。老子則是一個孔莊之間的人。老子的大半生在權力世界中渡過,最后完成了“漂亮地轉身”,生存方式發生了根本變化。與世界的不相合讓老子選擇主動退出,“我”立時與世界界限明晰。所以老子有兩個身份:史官和隱士。在《道德經》的語境下,對政治權力的思考與莊子的角度完全不同。老子深知權力不能去掉,所以要節制權力以重建政治!盁o為”是權力的自我節制,不能把個人意志和權力結合,使權力成為推行意志的工具。從根本上不同于莊子的“去政治”。在審視了政治生活中的族庖與良庖之后,莊子終于提出了人與世界相處的最佳態度——心齋!坝行亩鵀橹,其易邪?”帶著一種改變的心態來到這個世界上,是不符合天道的!疤撜,心齋也。”虛心才有大愛,執著熱愛某一事物的人生活很受局限,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前提是無心。孟子心中有仁義禮智,所以“質至高,氣次也”。莊子則希望人們不要奢求心的相遇,要以氣待之。心和氣的根本區別在于有和無。當帶著心進入世界的時候,后果常常是以卵擊石。氣是沒有心的,世界亦如是;世界若無心,人何苦安心?充滿多樣性的世界不該有共同的心和命。在心齋的態度下,進入世界之后“無感其名”,即無所動心,熱鬧的世界在心中靜止。正所謂“水流心不競,云在意俱遲。”[1] 有翼無翼比之有心無心,當無心之下剝落一切沉重自然無翼而飛;無翼的前提是無知,無知決定了人在世界中的生存方式,有知之人在無知人的面前表現得尤為愚蠢。孟子的“先知覺后知”是會把人帶上絕路的。心要力求“虛室生白”,否則便是“坐馳”,形靜而心動,傷害的是自己。想要處理好人和世界的關系,前提是要了解關于人和世界的知識。有什么樣了解的心取決于生命的智慧和態度!拔嵘灿醒,而知也無涯”,知識的背后是世界的豁達,當有限面對無限的時候,妄圖攫取知識的人必然產生強烈的自卑感。所以生命絕不是以無限為中心,應以有限為中心。我們對自己的“七尺之軀”都知之甚少,何況對世界某部分甚至全部世界的知識。把自己的生命建立在某些知識之上是最愚蠢的行為,因為這些知識有著極強的不確定性。莊子著力批評了對世界的獨斷的理解,包括崇尚科學知識的惠施,甚至延伸到了倫理的善惡判斷:“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這是對所謂善惡知識判斷的最徹底懷疑和對儒家知識內涵的最本質反省——大化流行的世界之中仁何以成為普世價值?莊子的這種懷疑恰恰是要為生命尋找一種真正的根基?梢姡f子的思辯永遠指向著生存,這些思辯與生命主體密不可分。正是因此,莊子才可以從世界的糾纏之中擺脫出來,進入自己意欲進入的世界——夢。執著而生不如痛快就死。當一切都是虛空的時候,夢幻般的感覺隨之而生。夢的生活狀態本質上描述生活意義之荒謬;恰是因為荒謬,生活才是一場夢。先知先覺的儒家在莊子看來都是愚昧之人,身為愚昧卻不知。老子也曾說到:“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也。”從倫理角度講,那些善的先行者也是惡的始作俑者。夢之無意是小覺,人生無意是大覺。小覺與大覺就是愚人與圣人之區別。價值、知識之類的可靠信念的不確定性更像是夢的表象,又何來正義的確定標準?身處夢境之中,莊子看到“我與若俱不能相知也”。辯無勝不僅意味著爭論的無意義性,也意味著任何兩個人都沒有可以分享的實在。如此,正義何在?仁愛何在?無法分享的世界恰恰是美麗的夢幻背后冷靜甚至是冷酷的洞察!爸寥藷o夢”,也許莊子是唯一地先行者,也許他是個瘋子,但他卻道出了夢境之外的真實!翱萏倮蠘浠桫f”不是一個人的悲哀,而是世界沉迷之后的描述。到底莊子與蝴蝶誰夢見了誰?流轉的存在下,一切皆有可能。人生可能就是持續久一點的夢。莊周與蝴蝶的分別到底是分離還是毀滅、抑或是合同而成一。世界上的區分不過是相對的瞬間狀態。夢的本質就是美麗與其背后凄冷之間的張力。莊子的夢批判的就是對于實體或本質的執著,而莊子原本要尋找另一種確定性。拯救只能靠渺小的自我,但渺小之中存在著成為偉大的可能性。找到這種方式的同時也就變得偉大。這種方式或者偉大本身就是德。大德并非仁義禮智,而是實實在在的不動心──虛。莊子的生存邏輯起點于安時處順的人生態度,在無我的狀態下審視人與世界的關系,卻因為世界深邃的無限感受到人之無力,為求養生保命的生存,只能以心虛的方式徘徊在有無之間的夢的世界。這根本上是對莊子所處時代的一種否定,因為他看到了被機械化的奇技淫巧所撕碎了的樸素的文明。從這個意義上說,莊子也在否定著我們生存的世界。[1] 杜甫 《江亭》論文出處(作者):白牧宸淺論《罪與罰》中的人物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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