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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吐魯番研究的典范-季羨林《吐火羅文彌勒會見記譯釋》讀后
99年秋天,照例去北京國際展覽中心看每年一度的國際圖書展覽,逛了一上午國內部分的書展,看到的都是一套套的重印書,感到人困體乏而又一無所獲。轉到國際展臺的德國部分,眼前忽然一亮,一本樸素大方的英文書映入眼簾,書的封面上“吐火羅語”、“彌勒會見記”、“季羨林”這幾個熟悉的名詞馬上吸引住我,翻開精裝的封面,內封上寫著書名、作者、出版社、出版年代如下:Fragments of the Tocharian A Maitreyasamiti-Nataka of the Xinjiang Museum, China. Transliterated, translated and annotated by Ji Xianlin, in collaboration with Werner Winter and Georges-Jean Pinault, Mouton de Gruyter, Berlin and New York, 1998.這就是我一直盼望見到的季先生著《新疆博物館藏甲種吐火羅語彌勒會見記殘卷》的英文本,由季羨林先生轉寫、翻譯和注釋,得到德、法兩國吐火羅語學者W.Wenter和J.-J.Pinault的協(xié)助,由總部分別設在柏林和紐約的跨國出版公司Mouton de Gruyter于1998年出版,列入Wenter教授主編的《語言學的趨向叢書》(Trends in Linguistics),作為其中《研究與專著》 (Studies and Monographs)系列的第113種出版。
現(xiàn)藏新疆博物館的這批吐火羅語《彌勒會見記》殘卷,是1974年冬在焉耆七個星(錫克沁)千佛洞北大寺前的一個灰坑內發(fā)現(xiàn)的,共44葉,雙面書寫婆羅謎文。八十年代初,新疆博物館把這批寫本的照片送給季先生,請季先生解讀。季先生很快辨認出這是用甲種吐火羅語(Tocharian A)所寫的《彌勒會見記》劇本。從此,季先生開始解讀這部“天書”。
說這部吐火羅語的著作為“天書”,一點也不過分。熟悉語言學的人都知道,二十世紀初以來在新疆發(fā)現(xiàn)幾種滅絕千年以上的古文字材料,其中尤以吐火羅語最難解讀,因為吐火羅語屬于印歐語系的西支,而發(fā)現(xiàn)的地點卻在印歐語系各種語言分布區(qū)域的最東端,其中不少詞匯早已變形或消失,給解讀帶來極大困難。而熟悉新疆出土各種民族語言資料情況的人知道,相對于同時出土的死語言----于闐語和粟特語的材料來說,吐火羅語的資料要少得多,而且大多數(shù)是從新疆各地的寺廟和洞窟廢墟中挖掘出來的,往往殘缺不全,不像敦煌藏經(jīng)洞出土的一些于闐語和粟特語寫卷,長逾千行,而且完整無缺。季先生解讀的這部“天書”,也同樣是殘缺的,每葉的左邊都有約三分之一的部分被火燒毀,給解讀造成更多的困難。
說這部吐火羅語的著作為“天書”的另一層意思,是因為它的價值連城,極富研究旨趣。首先,從語言學的角度來說,因為過去發(fā)現(xiàn)的吐火羅語材料較少,雖然經(jīng)過近百年的研究,還有許多問題沒有解決,通過這部殘卷的解讀,可以增加辨識的吐火羅語詞匯,可以積累吐火羅語的語法形式,可以弄清一些吐火羅語名詞和動詞的變化形式,進而可以討論和檢驗前人關于印歐語系諸語言的關系問題,這一問題還牽扯到新疆發(fā)現(xiàn)的吐火羅語材料引發(fā)的一個更大的學術爭論問題,即印歐人的起源問題。其次,從歷史的角度來看,我們過去對操吐火羅語的龜茲文化的認識,主要是通過漢文史料和僧人傳記,而吐火羅語《彌勒會見記》卻提供了比較完整的龜茲古代佛教著作的典范,使我們可以透過它來了解龜茲佛教的淵源、小乘佛教在龜茲的流行、龜茲譯經(jīng)的水平等問題。最后,因為吐火羅語《彌勒會見記》是一部劇本,而新疆吐魯番和哈密出土過從吐火羅語譯出的回鶻文本《彌勒會見記》,這就給我們認識西域戲劇的形式、內容和傳播途徑,提供了絕好的材料。
季先生當然十分清楚這部吐火羅語文獻的價值,所以,在接到這批資料時,雖然已經(jīng)年逾古稀,卻毅然決定利用早年在德國學習的吐火羅語知識,來解讀這部“天書”。
八十年代,季先生曾經(jīng)在北大主持過一個“西域文化讀書班”[1],我也曾忝陪末席,受益良多。由此,與季先生往來較多,所以在季先生解讀這個殘卷的文字和研究相關內容時,時而讓我查找一些西域語言文字資料,特別是于闐語資料。季先生的關于這部吐火羅語文獻的研究成果,對于我們理解西域文化很有幫助;他對古代西域彌勒信仰的考察,以及他翻譯的與吐火羅語《彌勒會見記》內容相關的于闐語文獻,對于我研究于闐的歷史與文化,更是具有直接的指導意義。因此,我一直關注和收集季先生有關這個殘卷的研究成果。
在這本英文書出版前后,我所知道的季先生前期研究成果發(fā)表在以下書刊中,現(xiàn)依出版年代順序列之于后[2]:
《民族研究》1982年第4期,6-19頁。
《文物》1983年第1期,42-44頁。?
《敦煌吐魯番文獻研究論集》第2輯,北京大學出版社,1983年,43-70頁。
《敦煌吐魯番文獻研究論集》第3輯,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年,1-7頁。
Tocharian and Indo-European Studies,I, Reykjavik 1987, pp.70-76。
Studia Indogermanica et Slavica. Festgabe fur Werner Thomas zum 65.Geburistag,
Munchen 1988, pp.141-151。
《敦煌語言文學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1988年,23-39頁。
《中國歷史博物館館刊》第13-14期,1989年,250-259頁。
《中國文化》創(chuàng)刊號,1989年,36-43頁。
《西北民族研究》1989年第2期,4-15頁。
《紀念陳寅恪先生誕辰百年學術論文集》,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年,71-74頁。
《知の邂逅:佛教と科學——冢本啟祥教授還歷記念論文集》,東京佼成出版社,1993年,93-99頁。
《中亞學刊》第4輯,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年,1-4頁。
《敦煌吐魯番研究》第1卷,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 3-8頁。
《出土文獻研究》第3輯,中華書局,1998年,212-216頁。
《中亞學刊》第5輯,新疆人民出版社,2000年,4-8頁。
季先生前期發(fā)表吐火羅語《彌勒會見記》的成果,主要是用中文寫成。后來考慮到吐火羅語研究這門學科的國際性,加上Wenter教授的鼓動,最終決定用國際學術界最通行的語言----英語來發(fā)表全部轉寫、翻譯和注釋,這就是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這本英文新書。
這本書主要由四部分組成。
一、《導言》,介紹殘卷的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外觀,提示E.Sieg與W.Siegling在《吐火羅語殘卷》(Tocharische Sprachreste)中發(fā)表過的《彌勒會見記》殘卷、回鶻文殘卷和翻譯,以及漢、藏、于闐、粟特、巴利、梵文中的內容相近的文本,概述第一、二、三、五幕的內容,最后是一些技術性的說明。
二、《殘卷的轉寫、翻譯和注釋》,這是對44葉,88面殘卷文字的全面整理,由于編者的精心安排,書中的轉寫和翻譯都是頁面相對排印的,十分便于讀者對照,而注釋則附在每一面翻譯的后面。
三、《索引》,包括焉耆殘卷中出現(xiàn)的所有詞形和它們出現(xiàn)的葉、行數(shù)索引,根據(jù)詞根分類列出的所有動詞詞形及含義索引,其他所有非動詞詞匯的釋義索引。
四、《圖版》,用銅板紙印制的殘卷全部88面圖版。
可見,這是國際學術界典型的古文書整理考釋之作!秾а浴诽崾净厩闆r和前人研究成果,以及殘卷內容;轉寫、翻譯、注釋構成全書的主體;詞匯索引是古代語言研究的著作必不可少的,特別是像吐火羅語這種沒有真正的詞典的研究領域,更是如此;圖版可供其他學者核對本書的轉寫。
現(xiàn)在,這部英文大著已經(jīng)收入江西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季羨林文集》第十一卷,題作《吐火羅文彌勒會見記譯釋》。書前有漢文部分,只有《導言》,沒有轉寫、翻譯和注釋,但《導言》中關于本書性質說明,對Maitreyasamiti與Maitreyavadanavyakarana兩者區(qū)別的辨析,敘述巴利、梵、于闐、粟特、回鶻文中的彌勒資料,以及討論彌勒信仰在印度的萌芽和在新疆的傳播,都比英文本要詳細得多,如討論于闐文資料時,根據(jù)R.E.Emmerick教授的英文譯本,把于闐文《贊巴斯塔書》(The Book of Zambasta)第二十二章,即于闐文本《彌勒授記經(jīng)》全部翻譯成漢語,還加了一些Emmerick原書所沒有的注釋,對中文讀者十分方便。我想,如果季先生把全部吐火羅語《彌勒會見記》都譯成漢文,集中出版,對于國內研究西域歷史、語言、宗教、戲劇的學者,都是十分有益處的。
讀完季先生的這部大著,掩卷沉思,不由得浮想聯(lián)翩。
自從1983年開始,季先生就擔任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會長一職,除了在組織上和指導思想上推動敦煌學的健康發(fā)展之外,季先生還身體力行,以吐火羅語《彌勒會見記》的研究,開拓了敦煌學研究的新領域。
所謂“敦煌學”,原本主要是研究藏經(jīng)洞出土的寫本文獻,以后逐漸擴大到石窟、壁畫、漢簡乃至周邊地域出土的古代文獻和遺存的古代文物,新疆吐魯番、和田、庫車等地出土的文獻,理所當然地成為敦煌學研究的對象。從八十年代初以來,國內學人把敦煌學看作是“吾國學術之傷心史”,奮起直追,希望在敦煌學領域里打個翻身仗,F(xiàn)在看來,中國學者在主要利用漢文史料從事研究的北朝隋唐五代文學、歷史、經(jīng)濟、法制以及敦煌本地歷史地理等方面,取得了輝煌的成就,不必再“傷心”了。但讓人憂心的是,敦煌學的范圍極其廣泛,我們在佛教、道教、摩尼教方面,在于闐語、粟特語、藏語文獻方面,都和國際學術水準相距甚遠,而國內龐大的敦煌學研究隊伍中,仍然有許多人固守那些漢文世俗文書,炒冷飯,使得國內的敦煌學研究,正在日益走進困境。
在1988年北京召開的敦煌學研討會上,季先生提出了一個響亮的口號:“敦煌在中國,敦煌學在世界!”這種看法獲得國內敦煌學人的認同,但要真正去體認這句話的豐富內涵,不妨讀一讀季先生這部英文著作。季先生以古稀之年,克服重重語言障礙,用國際通行的英文,解讀“天書”般的吐火羅語文獻,在向來被認為是研究西域古代語言文字中心的德國出版這本專著,把中國的敦煌學研究成果,推向了世界。
我總是覺得,在季先生身上,我們可以看到歐洲學術傳統(tǒng)和中國人文精神的完美結合。他以中國人文精神,感化我們奮發(fā)向上;他用歐洲學術傳統(tǒng),教導我們精湛謹嚴。
共2頁: 1 [2] 下一頁 論文出處(作者):
讀鄒振環(huán)著《晚清西方地理學在中國》一書所想
《水經(jīng)注疏》版本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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