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宋代交引鋪戶與入中、榷賣的關系的論文
宋代，西北戰(zhàn)緊軍興，政府為解決軍隊所需糧草，招引商賈運輸糧草至西北，并向其發(fā)放交引作為入納邊地的酬償，商賈攜交引至京師或他州支兌現(xiàn)錢或榷賣品，時稱為“入中”。以交引作為媒介，入中與榷賣結(jié)合起來。而伴隨著入中的實行，城市中出現(xiàn)了以經(jīng)營交引為業(yè)的坐賈—交引鋪戶。宋代，交引鋪戶與入中、榷賣息息相關。
一、交引的發(fā)行與交引鋪戶的出現(xiàn)
早在宋太祖乾德二年(964年)，政府統(tǒng)一向園戶收購茶葉榷賣于商賈，商賈輸納金銀錢帛于京師后，政府向其發(fā)放交引，允許其憑交引至榷貨務兌換茶葉。宋太宗太平興國四年(979年)至太平興國七年(982年)，宋遼先后進行了高粱河、滿城、雁門、瓦橋關等重大戰(zhàn)役。其間，河朔之地，大軍聚集，函需糧銅，由于連年飛當挽粟，雖屢有豐攘之時，仍然不堪糧草征調(diào)之重。雍熙初，太宗欲征伐范陽，而當時邊地糧倉空虛，故雍熙二年(985年)三月，召募河東、河北商賈于邊塞納銀，政府發(fā)給交引作為憑證，憑此至京師或他地兌取見錢或茶鹽，此為邊地入中制度的肇興。入中之始，即與榷賣捆綁在一起。雍熙以后，每每戰(zhàn)事，糧銅迫急，常令商賈入中糧草于邊塞，根據(jù)地域遠近度量其價值，以厚于市價之值支付其交引，商賈攜帶交引可至京師支取絡錢，或至江、淮、荊湖支取茶及顆、末鹽。乾興以降，邊地入中時支償之榷賣物品又有增添，如在東南增加絡錢、香藥、犀齒，即三說法;慶歷八年(1048年)，因京師榷貨務現(xiàn)錢入少出多，故依三司鹽鐵判官董酒之提議，以茶、鹽、香藥、絡錢支付入中商賈，是為四說法。
唐宋以來，商品經(jīng)濟的蓬勃發(fā)展及市場的擴大，推動了商業(yè)信用的興盛，信用票據(jù)由此產(chǎn)生。宋代之交引可溯源至唐代之飛錢，其作為一種支償票據(jù)，具備了出票人、收款人、付款人當事三方以及信用、匯兌、支付的功能。宋太祖開寶三年(970年)在京城設置錢幣匯兌機構(gòu)—便錢務。商賈于便錢務存錢換取匯票，可于其他諸州以匯票兌換現(xiàn)錢。宋代伴隨著交引的發(fā)行，出現(xiàn)了經(jīng)營鹽茶等鈔引為業(yè)的交引鋪戶。宋代在京城設置榷貨務，掌管茶鹽鈔引的發(fā)放與交易，因此京城是交引鋪戶最為集中之地。
宋代京城交引鋪戶的店鋪“屋宇雄壯，門面廣闊，望之森然，每一交易，動即千萬，駭人聞見。”其交易規(guī)模非具有殷實資本者不能進行，為平常商賈所無法企及。交引鋪通常又會被稱之為“金銀鹽鈔交引鋪”、“金銀鈔引交易鋪”等。姜錫東先生曾考證交引鋪之淵源，他認為商賈的資本向交引買賣資本分化轉(zhuǎn)移的歷史條件可溯之于唐及五代時金銀鋪戶、質(zhì)庫戶、絹帛鋪戶、停塌之家的資本積累。交引鋪戶除進行鈔引買賣及兌換外，還兼營現(xiàn)錢、金銀、布帛等交易。南宋高宗紹興始，會子大量發(fā)行，其亦成為交引鋪戶的經(jīng)營對象。入中是以大宗的軍需物資換取鹽茶鈔引的交易，故從事鈔引買賣除非擁有充足的金銀財貨為支撐而不可運營。《東京夢華錄》、《夢粱錄》、《都城紀勝》中皆有關于宋代京城交引鋪開設盛況的記載，從中可見宋代東京和杭州的交引鋪亦是經(jīng)營金銀彩帛交易之所，多又經(jīng)營金銀錢幣的兌換和打造，財力頗為雄厚。交引鋪戶的出現(xiàn)亦體現(xiàn)了宋代城市坐賈實力的增強。
二、交引鋪戶在入中與鹽茶榷賣相結(jié)合中的角色
宋代，“國家利源，雄茗居半”，鹽茶作為百姓不可或缺的生活商品，成為國家重要的財用來源。北宋初，國家為壟斷鹽茶之利，實行鹽茶產(chǎn)銷政府專營。宋代政府直接榷賣在實際運作過程中日益顯現(xiàn)出自身的弊病，于公于私利微而害博。為從鹽茶中獲取巨額的利潤，始有將通商法引入榷賣之倡議。官商共利、通商行于榷賣，時人認為獲利良多。天圣八年(1030年)，翰林學士盛度、御史中叢王隨陳議通商五利:“方禁商時，伐木造船葷運，兵民不勝疲勞，今去其弊，一利也;陸運既差帖頭，又役車戶，貧人懼役，連歲通逃，今悉罷之，二利也;船運有沉溺之患，綱吏侵盜，雜以泥沙硝石，其味苦惡，疾生重腿，今皆得食真鹽，三利也;錢幣，國之貨泉。欲使通流，富家多藏鎖不出，民用益夔，今歲得商人出絡錢六十余萬助經(jīng)費，四利也;歲減鹽官、兵卒、畦夫傭作之給，五利也。隨后政府允許商賈至京師榷貨務入納金銀現(xiàn)錢，得交引赴兩池支鹽。通商法施行一年，便較客歲增絡錢巧萬。
宋代的入中貿(mào)易，即是國家為解決邊地軍需，讓渡部分榷賣物品之利潤，以邀引商賈參與，由此亦是宋代直接榷賣向間接榷賣轉(zhuǎn)變的體現(xiàn)。入中實行過程中，作為主要支償商品的鹽茶與作為信用憑證的交引進入流通領域，從而使得入中、榷賣、交引鋪戶三者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而以入中為契機所形成的交引茶法、茶引法、鈔引鹽法更是三者息息相關的反映。鹽茶所蘊含的豐厚利潤，使得其作為入中的主要支償商品，易于為商賈所接受。而政府為鼓勵商賈入中邊地糧草、物資，往往進行“虛估”，即估算支償商賈入中的交引、現(xiàn)錢、鹽茶等價值會高于入中物資的實際價值。宋代邊地兵興，為調(diào)動商賈入中的積極性，有司視軍需緩急會根據(jù)邊地市價而高估入中物資的價值。入中河北，糧食每斗可增加65錢，馬料每斗可增加45錢;入中西部邊邑，如靈州每斗粟可估價一千錢以上，其他諸州亦不低于每斗數(shù)百錢;而支償鹽茶時，則原價十五六千至二十千可加抬至百千。
以交引作為支兌中介，將榷賣商品茶鹽引進入中制度，一方面鹽茶作為入中支償品代替現(xiàn)錢，在京師因積貯錢幣不足而無法支付入中時，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錢荒;另一方面，如宋太宗時，潭州積茶成山，通州利豐監(jiān)積鹽眾多，皆因有關部門長期無法予以解決，所以只能任其毀損。商賈在西北邊地入中軍需糧草后，獲得交引后支取鹽茶，然后運輸至非產(chǎn)鹽茶之地銷售，無論對鹽茶的生產(chǎn)還是流通都產(chǎn)生了影響。入中的實行將鹽茶納入流通領域，無疑有效地解決了有些產(chǎn)鹽茶州因運營不善而導致的鹽茶積壓問題。
宋代商賈入中邊地糧草物資或向京城納錢后，可獲得鈔引赴通商地區(qū)請鹽茶販賣，亦可從交引鋪戶處購得鈔引。作為信用票據(jù)的交引的有價性與可流通性為交引鋪戶從事買賣轉(zhuǎn)讓交引提供了可能。客商持交引至京師榷貨務兌換現(xiàn)錢，有時榷貨務因現(xiàn)錢不足暫時難以支付，因此滯留京師的客商因急于取得經(jīng)營資本而不得不低價轉(zhuǎn)賣與交引鋪戶。如宋徽宗宣和時，財政日益窘迫，錢荒嚴重，商賈入中糧草后，得關子攜至京城支兌現(xiàn)錢，久留而不得，只得最終賤賣給交引鋪戶。另者，自乾興以降，入中西北者除行商外，亦有土著商賈。土著商賈往往不似行商一般熟知鹽茶的利潤行情，其中有的又急切希望將自己手中的交引兌換成現(xiàn)錢，故便虧價賣與鹽商、茶商、交引鋪戶。而資本雄厚的交引鋪戶為謀取厚利，趁機收購鈔引，由此給入中、榷賣帶來了嚴重影響。虛估之利盡入交引鋪戶手中，而由于大量鈔引積蓄滯留于交引鋪，使得原本正常的交引支兌鹽茶無法進行，商賈獲利甚微而不情愿入中邊地，致使邊備日益夔縮，鹽法、茶法亦遭到破壞。
宋代，商賈輸運糧草于邊地，隨之持交引至京師，匯集于交引鋪開設之處。在設立榷貨務的地方，一般即有交引鋪戶置鋪營業(yè)。宋代京師交引鋪戶隸名籍于榷貨務，并對其承擔相應的任務。入中商賈持鈔引至京城兌換現(xiàn)錢時，榷貨務會發(fā)放印歷給交引鋪戶，令其將鈔引逐名登記于印歷上。商賈以鈔引申請支兌現(xiàn)錢時，須由交引鋪戶以自身資產(chǎn)作抵押為其擔保，“每鋪戶據(jù)名具申三司，開封府取責門鋪，曉示客人，許令下鈔貼算”。商賈唯有交引鋪戶予以保任，榷貨務方可支付其現(xiàn)錢。除此，商賈長途販運鹽茶時，從發(fā)起地途經(jīng)禁榷地區(qū)，可以沿途合并納稅。京師榷貨務將販運商賈登記于文簿上，向其發(fā)放公憑，以備沿途稅務檢驗核查，半年后交至京師榷貨務。與此同時，榷貨務招徠交引鋪戶充當商賈納稅擔保，若是商賈違欠稅錢，交引鋪戶亦要承擔連帶責任。商賈未于規(guī)定期限納稅，如違期一個月，按貨物價值每十千罰錢一千計算，如違期三個月以上，除按月納錢外，則差遣專門人員審查貨物的價值，將原先所抵押的家業(yè)一并罰沒填充;若是罰沒不足，則需為商賈作擔保的交引鋪戶代為交齊。交引鋪戶擔保制降低了在鈔引兌換過程中的政府所承擔的風險，亦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鹽茶商賈兌換鈔引的效率。然而基于鹽茶的高額利潤，不少交引鋪戶往往利用擔保權(quán)，阻擾留難客商，與榷貨務官吏串通勾結(jié)克扣錢物，“率克留十分之四以充入納之數(shù)，務入納數(shù)多，以昧人主而張?zhí)撟睢?/p>
三、交引鋪戶的鹽茶鈔引經(jīng)營對入中的影響
交引作為政府向入中商賈發(fā)放的支償票據(jù)，是交引鋪戶經(jīng)營的主要商品。交引從發(fā)放到兌換，存在著時間差，這讓交引鋪戶買賣交引成為可能。而交引從收購到售賣又存在著價格差，正是低價購入、高價賣出所帶來的可觀利潤，成為交引鋪戶樂于從事交引貿(mào)易的重要原因。交引鋪戶的鹽茶鈔引交易活動對入中具有重要的影響。
宋代交引鋪戶的交引收購價格沒有統(tǒng)一的標準，不同的時期根據(jù)實際情況的不同，交引的收購價格亦起伏不定。如交引收購價格最高的時期當屬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至天禧二年(1018年)，其間以原價100貫為基準，最高收購價格比率為94%，最低為84%。而到宋仁宗皇枯年間，以茶引為例，相較之前宋真宗時，最高收購價比率降至65%，最低竟降至2%。以鹽鈔為例，自熙寧以降，除元符二年(1099年)七月出現(xiàn)了167%-200%的較高收購價比率與崇寧二年(1103年)出現(xiàn)了5%的較低的收購價比率之外，其余時間鈔引的收購價比率基本上都在30%至50%之間波動。在鹽茶鈔引買賣活動中，交引鋪戶往往會在市場中占據(jù)主動和優(yōu)勢。交引鋪戶為謀取暴利，當市場上鈔引貶值時，便趁機極力壓低鈔引收購價格。如熙寧十年(1077年)，原價每席六千的鹽鈔，交引鋪戶以每席二千多便可購得;崇寧時，解鹽已是大壞，其時解池已無解鹽償付入中，然而政府仍然遵循舊法發(fā)放解鹽文鈔，商賈只得將其攜帶至京城低價賣給交引鋪戶。當時交引買與賣的價格甚是懸殊，交引鋪戶有時用五到十貫便可收購原價一百貫的鹽鈔。在此情形下，入中商賈無利可獲，難以調(diào)動其入中的積極性，無疑將影響邊地軍需供應。
河北兵起，錢銀糧草匾乏，故允許商賈入中以供軍需。商賈入中河北后，則攜帶文抄憑證赴京城批轉(zhuǎn)換帖，方可于解州榷鹽院支取解鹽;而往陜西入中以后，若商賈想算請解鹽，則可攜帶文抄憑證到京城榷貨務換帖，然后支取交引赴解池請鹽。算請鈔引過程已是復雜，又加之有時候因國庫積儲現(xiàn)錢少而無法支償逐漸增多的入中商賈，故持引商賈難以盡快兌換見錢，甚至有滯留京師累月經(jīng)年而不得者。更有甚者，“商人既已入中，候其換交引，往亭場，川路修遐，風波阻滯，計須二年以上方到江、潭。于是，商賈便會將交引降低價格轉(zhuǎn)賣給交引鋪戶。即使對入中商賈有所虧損，但比長期滯留京師難以支兌而言，卻有可權(quán)衡之處。入中商賈請領鈔引本是過程復雜，而及時出售交引與交引鋪戶，則可免去算請之繁，加快資金周轉(zhuǎn)。而如果茶鹽交引在京師很少有交引鋪戶收買，則便會虧損商賈利益，使其沒有充足的資金從事入中，而有誤邊地軍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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