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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社會科學研究中若干方法論評析
論文關鍵詞：實證主義 體育社會科學 流弊 方法論
論文摘要：實證主義研究范式已經(jīng)成為我國體育社會科學研究中占主導地位的范式。但由于種種原因，我國體育社會科學界對實證研究存在很多誤解和誤用，從方法論角度分析，出現(xiàn)了夸大主體理性、研究者脫離研究對象、體育社會系統(tǒng)被肢解、宏觀研究的泛濫和研究方法華而不實等弊病。本文提出要以深刻的批判意識和富有建設性的態(tài)度，批判這些弊端，并探討對策。
實證主義思想最早由社會學創(chuàng)始人孔德提出�？椎路磳鹘y(tǒng)的形而上學思辨的研究方式，主張社會學要擺脫思辨哲學的羈絆，重視經(jīng)驗和感性資料在社會認識中的重要作用，恪守經(jīng)驗主義認識原則。在孔德看來，社會現(xiàn)象與自然現(xiàn)象之間沒有本質的差異，它們都遵從同樣的科學法則，因此自然科學的方法完全適用于對人類社會的研究�？椎绿岢隽巳N實證的研究方法：觀察的方法、實驗的方法和比較的方法。迪爾凱姆發(fā)展了實證主義思想，他提出“社會事實”概念，制定了一系列社會研究的實證規(guī)則。迪爾凱姆認為“社會事實”才是社會學的研究對象，主張用社會事實來解釋社會事實。他率先把實證主義社會學的基本理論與經(jīng)驗研究密切結合起來。實證主義一直提倡的面向社會事實、注重感性經(jīng)驗的傳統(tǒng)正是社會學能夠成為一門科學的關鍵因素。實證主義發(fā)展至現(xiàn)代，不僅對社會學乃至整個社會科學領域的學術研究都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實證主義思想傳人中國雖有百年歷史，但在20世紀80年代之前并未形成一種穩(wěn)健的研究傳統(tǒng)。我國的體育社會科學的建立為時更短，實證主義的觀念雖然在體育社會科學界已經(jīng)得到廣泛認同，但是與其相關的理論與方法體系遠未成熟，真正基于實證主義范式的研究成果還為數(shù)甚少。另外，實證主義也存在將自然現(xiàn)象與社會現(xiàn)象混同、輕視人對社會的影響力以及人的價值世界對社會研究的影響力、過度依賴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等弊端，但我國體育社會科學界對此缺乏反思。再加上科研體制上的弊端和近年來不斷強化的科研功利化趨勢，致使我國體育社會科學界在實證研究上步人重重誤區(qū)。
一、夸大的主體理性
社會成員具有進行理性認識的能力�？蒲泄ぷ髡哂捎谑苓^專門的訓練，具有較高的科學文化修養(yǎng)，所以可以通過科學研究在更高的層次上進行理性認識。然而，任何社會成員包括科研工作者的理性都是有局限性的；任何形式的認識過程包括科學研究都要受到社會制度、生產(chǎn)力水平、生活方式、科學文化發(fā)展程度、傳統(tǒng)文化、社會關系和群體心理等社會因素的制約；任何形式的認識過程包括科學研究都要受到認識主體的人生經(jīng)歷、社會地位、動機需求、智能結構、思維方式和價值判斷等個體因素的影響。體育社會科學研究過程更加特殊：體育社會科學研究工作者既是體育過程的研究者也是體育過程的行動者，其所要研究的對象之屬性其自身也同時具備，因而體育社會科學研究者具有主客體統(tǒng)一性。
體育社會科學研究者不僅是研究活動的實施者，同時也是社會價值體系的承載者；不僅要受理性原則的支配，同時也必然受到各種非理性因素的制約。再精心設計的研究也難以擺脫各種微妙的價值預設；再高明的研究者也無法消除隱蔽的主觀干擾。在種種看似合情合理的研究背后可能隱藏著很多難以察覺的偏見、誤解、干涉和擾亂。所以夸大主體理性的做法是不理性也不客觀的。然而，在我國體育社會科學界這一現(xiàn)象卻極為普遍：科研被賦予神圣的使命，科研被視為超常的事業(yè)，科研成果被奉為權威產(chǎn)品；體育科研工作者經(jīng)常以～種外在于體育的而且永遠不會出錯的力量出現(xiàn)，按照似乎可以脫離體育而存在的“理性手段”開展研究活動，制造各種要強加給體育的、猶如恩賜的科研產(chǎn)品；幾乎沒有體育科研工作者會在他的研究報告里主動聲明自己研究中存在的問題和不足，也極少有體育科研工作者對自我主觀世界給科研之影響進行深入系統(tǒng)的反思。這種夸大主體理性的現(xiàn)象可以看作是膨脹的科學主義的表現(xiàn)，同時也是實證主義誤人歧途的重要源頭。
二、脫離對象的研究者
體育社會科學研究隊伍是進行體育科研的群眾載體。我國的體育社會科學研究隊伍主要來自高校。眾所周知，我國的教育和科研評價體制存在著一定弊端。對于來自高校的體育科研工作者而言，科研超越教學成為評價其工作業(yè)績主要的甚至是惟一方面，而且重科研的數(shù)量輕科研的質量、重科研的規(guī)格輕科研的效益�？蒲醒葑兂梢环N超越科學認識屬性而更加強調利益博弈屬性的社會活動。圍繞著科研資源的爭奪和配置，形成了與現(xiàn)有高校職稱體系密切相關的利益階層和利益等級。功利化的科研目的加上階層化的研究隊伍必然導致失去客觀公正的立場。與科研隊伍階層化密切相關的是一部分處于較高等級的科研工作者開始蛻變成“科研特權階層”。姜達維指出：“體育科研逐漸成為一部分人的‘專利’，而這部分人往往并不直接參加體育實踐，從而導致了研究與實踐的脫離，并且往往是他們的壓迫，將所有的體育科研完全納入到這種規(guī)范的研究模式。”@體制的弊端造就了一班不從事科研的“科研工作者”，他們不從事科研實踐卻能盡享科研成果，不與研究對象接觸，甚至完全不了解研究對象卻能提出種種所謂對策干預研究對象生活。科研應該嚴謹篤實，實證主義所強調的感性經(jīng)驗和感性資料搜集被這部分“科研特權階層”完全拋之腦后。嚴格地說，在脫離研究對象的情況下搞出的“科研成果”是缺乏可信性的，是打著科學旗號的偽科學。
三、被肢解的體育社會系統(tǒng)
體育是以身體練習為基本手段的社會子系統(tǒng)。體育是社會的產(chǎn)物，只有將體育社會系統(tǒng)置于社會整體環(huán)境中才能認識其本質屬性；體育是歷史的產(chǎn)物，只有將體育過程置于人類歷史整體進程中才能把握其發(fā)展脈絡；體育是文化的體育，只有將體育現(xiàn)象置于特定的文化體系中才能揭示其社會價值；體育是鮮活的體育，只有將體育活動置于人們的現(xiàn)實生活場景中才能洞悉其真相；體育是人的體育，它不僅是個體在特定社會條件下受各種因素的綜合作用而展現(xiàn)的外在身體動作，同時也是個體按照特定的價值體系建構具有自己獨特風格的社會生活的過程。體育不僅服從因果律，也服從價值律。體育社會科學的研究不僅要揭示體育之規(guī)律，也要詮釋其價值。任何將體育機械分割、人為剝離的研究都有可能破壞體育自然情景下的因果關系和價值體系。
然而，在我國體育社會科學界有不少研究是在極端實證主義范式下進行的，否認體育社會系統(tǒng)與自然系統(tǒng)的本質區(qū)別，否認體育社會現(xiàn)象的復雜性和異質性，否認被研究者主觀世界對體育的影響，用一種外在于體育的、強加給體育的方式研究體育，從而導致肢解體育社會系統(tǒng)，扭曲體育社會因果關系，忽視對象價值體系。我國絕大多數(shù)體育社會科學研究都是基于主體價值體系的，研究者將研究對象視為被動的客體，視為納入自己研究視野的物化的因果關系綜合體；而對研究對象而言，研究者是以高高在上的、異己的面貌出現(xiàn)的，并用某種外在于研究對象價值體系的方法尋找那些明明源自卻又完全脫離研究對象之生活的所謂“規(guī)律”和“真理”。研究者與研究對象無法分享共同的價值體系。這種冷落對象價值體系的研究是一種貌似客觀實質上非常主觀的無根基研究，基于此種模式的研究成果是難以真正為研究對象造福的，甚至有可能干擾和破壞研究對象的原有生活。另外，此種主體中心論的研究模式也很容易忽視常人之體育。例如：我國體育社會科學界曾經(jīng)長期忽視對農(nóng)民和各種弱勢人群的體育需求和生活的研究，有些學者談到體育社會功能的時候動輒講“增強市民體質”、“促進城市文化建設”，似乎體育對農(nóng)民和農(nóng)村是無價值和多余的。
我們認為研究者不應當以強加的邏輯臆斷被研究者的屬性，而應當首先用研究對象自己的方式理解其觀念、行為和生活，重視研究對象觀念、行為和生活體系之獨特內涵和價值，強調對研究對象特有的語言文本進行詮釋，以追求一種更加人本化、平民化和實景化的研究風格。這種研究風格在我國體育社會科學界是極其需要也是極度缺乏的。
四、泛濫的宏觀研究
宏觀與微觀是兩種相對的研究視角。宏觀研究視野比較宏大，包含對象比較繁多，涉及因果關系比較復雜，有助于發(fā)現(xiàn)全局性、普遍性和概率性知識，需要動用較多科研資源。微觀研究視野比較集中，包含對象比較單一，涉及因果關系比較簡單，有助于發(fā)現(xiàn)局部性、特殊性和典型性知識，需要具備較高的科學文化修養(yǎng)。
我國體育社會科學界在對待宏觀研究與微觀研究的關系上存在著一種錯誤觀點，認為宏觀研究比微觀研究更有意義。單從考察范圍來看，宏觀研究當然大于微觀研究，但科研工作的意義并不取決于其考察范圍之大小，而取決于其學術價值和實用效能，而此二者又主要取決于科研工作對事物規(guī)律及本質屬性等揭示之程度。規(guī)律與本質往往不是浮現(xiàn)于共性切面表層的，而是潛沉于個性角落底部，沒有對微觀事物長期、深入、細致地探究是難以揭示的。從這一點而言，宏觀研究并不比微觀研究更有意義。另外，體育社會科學研究的目的不僅在于揭示體育之規(guī)律和本質，也在于詮釋體育作為被研究社會成員生活有機組成部分的特定價值體系，而這一點是宏觀研究缺乏興趣或者無能為力的，卻恰恰是微觀研究的優(yōu)勢。
與以上觀點相關的是，我國體育社會科學界在科研選題上呈現(xiàn)明顯的宏觀化趨勢。各種冠以“全國”、“省市”等宏大范圍標志的課題和論文多如牛毛，而著眼于某一微型社區(qū)、組織、學校和群體等的研究則如風毛麟角。在各種宏觀研究當中最為突出的是發(fā)展戰(zhàn)略研究。發(fā)展戰(zhàn)略研究具有如下特點：課題由政府部門發(fā)布；研究范圍關乎全局；研究內容多由現(xiàn)狀與問題、目標與需要(或趨勢)、手段與對策幾部分構成；研究周期一般在1—3年之間；如果研究成果被采用將對眾多社會成員的利益產(chǎn)生影響。發(fā)展戰(zhàn)略研究在我國體育社會科學界有不斷升溫趨勢。
從方法論的角度來看，發(fā)展戰(zhàn)略研究存在不少弊端。首先，戰(zhàn)略研究以及研究之后的政策實施是一項連成一體的龐大的社會系統(tǒng)工程，而這個系統(tǒng)工程是任何個人或研究團體都無法掌控的。通常情況下，研究者只關注研究過程而很少會考慮政策實施過程，導致發(fā)展戰(zhàn)略研究淪落為“政策論證式研究”或者“不負責任的研究”。其次，社會本質的呈現(xiàn)、社會規(guī)律的論證、社會政策的檢驗都需要漫長的時間，研究者無法保證在有限的時間里用有限的資金和人力獲悉被研究社會過程的全貌、機制和對策的合理性。再次，發(fā)展戰(zhàn)略研究過程本身及以其為依據(jù)的政策都將影響眾多社會成員的利益，甚至改變他們的命運，而無論從倫理角度還是法律角度，研究者都不具備改變眾多社會成員的生活方式的權力。
研究者只能通過政府部門實施這一改變，但在不少國家，政府部門的這一權力也在遭受懷疑和挑戰(zhàn)。最后，由于我國的發(fā)展戰(zhàn)略研究多采用調查而不是社會實驗的方式，所以研究者所提出的改變策略大多是未經(jīng)實踐檢驗的“設想”而已，無法保證其能給受眾帶來有利影響。
五、華而不實的研究方法
體育社會科學的研究方法并非文獻資料法、觀察法、訪談法、實驗法和數(shù)理統(tǒng)計法等獨立研究方法的簡單集合，而是以特定的哲學思想和方法論為指導，以多樣的研究技術為支持的方法體系。體育社會科學的研究方法也并非脫離具體時空條件和體育實踐的抽象原則與規(guī)范，而是基于特定文化和價值模式以特定研究者群體為載體的知識體系。
在各種研究方法當中，觀察法和實驗法基于“實踐出真知”這樣一個實證主義和多數(shù)反實證主義者都公認的哲學前提和科學認知原則，以搜集第一手感性經(jīng)驗材料而見長，也是實證主義鼻祖孔德認為的最具實證精神、最能體現(xiàn)實證風格的研究方法。人類學和社會學中的很多經(jīng)典研究是采用實地觀察或參與性觀察的方式進行的，如費孝通的“江村經(jīng)濟”；管理學和行為學的很多經(jīng)典研究是采用實驗法進行的，如梅奧等人的“霍桑試驗”。而我國體育社會科學界在實證主義思想逐漸占據(jù)主導地位的大背景下卻出現(xiàn)了忽視觀察法和實驗法的不科學傾向。
邵偉德對1995～2000年《體育科學》載文所用研究方法統(tǒng)計分析后發(fā)現(xiàn)：問卷和訪談等調查方法是運用最為頻繁的方法，約占總體資料收集方法的34．32％；實驗法雖然也有較高比例，占總體收集資料方法的23．17％，但主要見于人體、動物與教育實驗等類研究。不同學科在資料收集方法上也帶有各自特點，體育人文社會學科形成以訪談、問卷調查為主的研究模式。這一模式帶有明顯的實證主義色彩，一方面體現(xiàn)了我國體育社會科學界對研究方法科學化的追求，另一方面也表明我國體育社會科學界在實證研究道路上步人了誤區(qū)：片面重視統(tǒng)計調查，忽視實驗和實地研究，滿足于表面感性資料的搜集，不能深入被研究社會過程的內部和底層。
另外，我國體育社會科學界青睞的問卷調查法，其實是一種只具有有限用途，而且飽受批評的調查方法。問卷就是一種由問題構成的測量工具，用于測量人們的行為和態(tài)度。但實際上，問卷無法直接測量行為，它只能測量人們對行為的記憶和陳述；在對態(tài)度的測量上，問卷勝過單純的觀察，但很難使調查者通過問卷恰當?shù)乇磉_自己的態(tài)度；在調查指標的選取上，再精心設計的問卷也難避免調查內容肢解、撕裂的弊端；在調查對象的選取上，問卷調查法要求被調查者具備一定的語言閱讀能力，問卷內容也有可能與被調查者存在價值觀上的沖突，或者造成書面語言、心理感受上的一種侵犯；在調查過程上，問卷調查需要嚴格地抽樣，發(fā)放率、回收率和有效率都難以保證；在實際用途上，問卷調查法比較適合調查一些較表淺而單純的指標，如總統(tǒng)選舉前的民意測驗等。在我國體育社會科學界，數(shù)理統(tǒng)計法和問卷調查法被提升到一個不應有的高度，就連博士和碩上學位論文，只要有足夠樣本量的問卷調查和大量的數(shù)據(jù)陳述就可以安然過關。這是值得憂思的。
六、結語
對實證主義方法的誤解和誤用是我國當前體育社會科學研究中一個非常普遍的問題。但是我們必須看到，研究方法上的問題并非純粹的技術問題、科學修養(yǎng)問題，也是一個深層次的文化和體制問題。我國的體育社會科學研究方法體系正處于一個由初創(chuàng)到向縱深分化的過渡階段，原有的方法體系框架尚未鞏固，新的方法思潮又已紛然興起。我國的傳統(tǒng)文化與全球化背景下的多元文化尤其是西方文化進行著空前深刻的交融和沖突；馬克思主義的研究傳統(tǒng)與各種西方社會科學研究傳統(tǒng)既互相借鑒又互相較量；注重統(tǒng)計調查的實證主義傾向在與注重思辨研究的傾向的較量中獲得優(yōu)勢，又遭受到了反實證主義傾向的猛烈抨擊；在量的研究傾向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的同時，質的研究傾向也破土而出；在現(xiàn)代主義思想仍處于普及進程的同時，后現(xiàn)代主義思潮也聲勢漸��；在科研體制不斷改革完善的同時，異化的科研也開始甚囂塵上。交融和沖突并存，保守與突破兼具，解體與重構共進，幼稚和老成同生，弊端和優(yōu)勢齊列，成為我國當今乃至今后相當長一段時期里體育社會科學研究方法體系的基本特征。我們要在把握這一基本特征的前提下，以深刻的批判意識和富有建設性的態(tài)度，指出我國體育社會科學研究中存在的弊端，并提出切實可行的對策。邊批邊建、能破能立才是科研創(chuàng)新的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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