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秘與啟蒙-論真理的語言形式
說出真理時應采取何種形式的問題。隱秘與啟蒙分別指稱真理的暗示方式和明示
方式。這一問題對真理本身而言并非一個與其內容無關的外部問題,也非僅僅與
言說真理者的個體心性相關的風格問題,相反,它在某種意義上來源于真理本身
的某種特質和要求。另一方面,真理與人類福祉息息相關,真理使人自由,但真
理也包含著巨大的危險,倘若言說真理的時機不
當或形式不對,就可能釀成無法估量的災禍。因此,深入討論這一問題有可
能使人在這一時代獲得對于真理負面效應的免疫力,并促使思想者采取切合時代
狀況的真理言說樣式。
本文的討論由此分為三個部分:首先是對真理迄今為止的各種文本形式進行
修辭分析;其次是論證真理由于其危險性不宜向所有人公開;最后,我將展望在
啟蒙現代性中回到隱秘傳統的可能性和限度。
真理形式的譜系本文所稱真理,專指對作為社會基礎的制度規則和人性傾向
的分析、質疑或辯護所形成的命題,一般來說即是針對現存秩序的價值評判體系
及其衍生規制的深層思考,以及在此基礎上對于人性提出的建構性的要求。價值
中立的社會科學(姑且假定它做到了這一點)和無涉價值的自然科學(我不否認
它會引發社會和政治問題)命題不屬于本文討論的真理范圍。這樣,傳統意義上
的人文學科中包含倫理和政治關懷的命題便成為本文所要考量的對象。毫無疑問,
如此界定的真理概念甚至不能與錯誤區別開來,這樣本文所謂的真理毋寧說是
“真理理解”,但本文的重心并不在真理的可錯性。實質上,真理對于人世的影
響更多地不是由于它的可錯性,而是由于它被人言說出來的方式,一種平和的錯
誤思想比一種激烈的正確思想給人世造成的危害要小得多。
這樣界定的真理可按其來源近似地劃分為希臘式真理和希伯萊式真理,前者
在本文中指稱哲學和政治思想,亦即整個蘇格拉底傳統;后者指稱從最高者出發
的對人和世界的理解,亦即從《圣經》衍生的猶太- 基督教思想傳統。這兩種真
理的區別并不在于前者是只關心抽象法則的死的真理而后者是關懷人的希望和拯
救的活的真理,而在于兩種不同的對個體生命意義及社會秩序正當性來源的理解
的緊張;希臘真理是在哲學家的可朽肉身上建立起來的不朽城邦,而希伯萊真理
是自然性身體空出位置后承納的屬靈的身體。對二者的比較將在另外的文章里進
行,本文主要關心真理與政治社會或現實城邦之間的關聯,因此注意力更多地放
在希臘式真理之上。下面分別對這種種真理的語言樣態作一初步分析。
第一個將暗示風格發揮到極致的是赫拉克利特,他的殘篇向來被視為高深莫
測的秘密思想的典范。在他那里,對邏各斯和靈魂的言說以眾多隱喻作出,這些
隱喻有火、水、虱子、兒童等等。按照海德格爾的解說,由于自然或邏各斯本身
就是在顯現中隱藏自身的東西,邏各斯言說自身,人應合其言說方有所說,這樣
赫氏文本的形式似乎是其思想回到語言本身后的非此不可的內在要求。這在一定
意義上是成立的,因為其殘篇中有一條“德爾菲那位發神諭的大神即不說話,也
不沉默,而只是(用符號)暗示”,這里的大神顯然指稱自然本身的一個維度
(如同海氏所謂天、地、人、神),而“符號”指稱那種簽文式的隱喻。赫拉克
利特住在神廟中,顯得是在諸神隱遁后仍然期待和守望神靈,他那充滿暗示和激
發性的言說處處切合著自然本身和語言本身的特質,隱喻構成了語言、思想、自
然這三者之間的切近,赫拉克利特的思想即是這隱喻本身。但從另一方面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