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誰是從農村出來的?一個也沒有?”環視一周發現周遭記者沒有人回應后,60歲的柯炳生大聲說,“我是。”
3月3日上午,剛踏入駐地,全國政協委員、中國農業大學校長柯炳生就陷入眾多記者包圍中。在轉基因食品、奶粉安全、農業補貼等熱點問題相繼拋來的間隙,他出人意料地談起了鄉愁。
不只是柯炳生。
每次接受采訪,廣西的大學生村官、全國人大代表李欣蓉都不得不重復回答記者的提問:“你的鄉愁是什么?”
代表委員對鄉愁的高度關注,正源于春節期間在社交媒體上瘋傳的《一位博士生的返鄉筆記:近年情更怯,春節回家看什么》。
文中人情趨冷、傳統農耕文明淪喪、知識無力感等一幕幕農村凋敝的現狀,引發眾多關注。
“這篇文章部分反映了農村的現狀。”80后人大代表、江蘇省泗陽縣文廣新局副局長張秋香坦言。
2007年,她剛到江蘇省泗陽縣三莊鄉邵道村任大學生村官。其時,村莊周圍河道、溝渠遍布垃圾,青壯年大多外出打工,所經之處一片冷清,967戶人家的村莊,貧困人家竟達303戶。
幾乎每年都會下鄉調研的全國政協委員顧久,對農村的破敗印象深刻:六十多歲的老人都進城務工了,留下婦女、兒童和動不了的老人;當年農村較少垃圾,現在垃圾遍地;半山腰最肥的秧地田,是過去幾千年來老祖宗都不讓動的,如今這些田地上大量蓋房;房子修起來,老人又不愿意住進去,年輕人打工后也不愿回來,房子只好閑置,老人們帶著孩子還住在老房子里。
顯然,如今的農村已難以承載貴州省文史研究館這位館長的鄉愁:“小時候的月亮是有溫度的,大家都躺在涼席上看月亮,講嫦娥奔月的故事,看桂花樹,現在的孩子你給他說,他會相信嗎?”
更多的時候,他把這種鄉愁的失落看作是“進步中的痛”,“這種凋敝其實大家也別太痛苦,還是要全面看待這個發展的過程,沒有人再愿意回到過去挨餓的年代”。
柯炳生委員并不認同“返鄉筆記”中對農村凋敝的描述:“知識的無力感只是一個方面,農村有很多變化,路更寬了,更暢快了,茅草房變成瓦房,變成樓房。”
但他同時坦言,河水也沒有以前干凈了。他的記憶中,小時候家旁邊的小溪尤為清澈,“照出來的照片跟風景名勝似的,現在沒法照照片了,里面都是垃圾袋和塑料瓶”。
柯炳生強調這只是一個過程,會出現人口、環境等復雜問題,如何解決需要正視;而城鎮化過程是歷史的發展趨勢:“如果我們還有80%的人口在農村,這個國家的現代化永遠實現不了。”
身邊同齡人都在瘋狂轉發“返鄉筆記”的同時,全國人大代表李欣蓉卻有自己的看法:“文章基調比較憂傷,我認為不能單方面評價它。”
“城鎮化過程中,各種社會關系在變,農村某種程度的衰落不可避免,但我一直認為,現代化和傳統并不矛盾,發展過程中,總能找到城鎮化和鄉村文明的平衡點。”李欣蓉說。在她看來,農村出現的各種問題不能通過不發展的方式去避免和解決。
如何解決?
張秋香以自己的實踐給出了一份答卷。作為全村第一個大學生村官,張秋香埋頭苦干整整五年。她通過在全村發展蔬菜種植、高效農業等鼓勵農戶創業,五年間,僅高效農業這一行,全村就有20多戶年輕人先后返鄉創業。
與此同時,針對村民的遠程教育課程漸成規模,文化站、農家書屋等文化設施人氣攀升,新的觀念在五年內逐漸深入人心。
在和張秋香同一批的45名大學生村官以及越多越多農村青年的推動下,昔日貧困村相繼“脫帽”。老年人從繁重的家務、農活中解脫出來,村里又重新響起了熱鬧的淮海戲,重新活躍起了“跑驢”的傳統民俗。
扎根鄉村6年,李欣蓉一直在努力讓更多年輕人參與到文化的傳承中。她樂見村里壯錦的編織隊伍中多了年輕的“織女”“織郎”,青年男女對定期舉辦的古老的唱山歌比賽也樂此不疲。
“能改變,才能留得住鄉愁。”張秋香期待更多有知識有志向的年輕人投身農村。
顧久委員則希望更多年輕人用錄像和文字的方法請老人們講講當年的故事,把當年的農村文化基因保存下來。“等他們有了錢以后,會想到鄉愁,會想到爺爺奶奶的東西,讓這批新的農民在更高的物質基礎和文化水平上邊再來恢復,這種恢復就叫‘否定之否定’,而不是說不要發展,不可能。”
“什么是您心目中的美麗鄉村?”圍堵現場,有記者拋出這樣的問題。
“說得通俗一點,就是當地的人愿意在那兒住,外邊的人也愿意去看,愿意在那兒住,愿意在那兒旅游、度假。”柯炳生委員如此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