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95年,大學生村官被招聘肩負起解決"三農"問題,如今全大學生村官已經成為這個時代的特殊群體。而這個特殊的群體也被賦予了時代的社會責任:帶領農民建設新農村。
截至2013年年底,全國累計選聘41萬名大學生村官,在崗22萬人——這個數據可以覆蓋全國1/3的行政村。但事實上,這在崗的22萬村官未能完全服務于農村(見下圖)。以農村需要的名義獲得大學生村官名額,再將大學生村官截留做鄉鎮輔助工作,已經成為了公開的秘密。
"表面上看起來鄉鎮人滿為患,但實際上各種各樣的中心工作一波接一波,自上而下有很多的檢查評比考核,需要更多的人手。"
"鄉鎮主要領導覺得村官下村后做不了什么事,在農村發揮的作用不如在鄉鎮大,就把大學生村官留在了鄉鎮。"
兩年下來,大學生村官吳銘在農村里待的時間不超過10天。被分配到豫西某小鎮的第一天,他就"滯留"在鎮機關里。打掃衛生、端茶倒水、收發文件,甚至是電腦維修工。他幾乎忘記了自己的真實身份,更愿意把自己稱為鄉鎮機關的實習生,所有的工作圍繞著鎮里的大小領導打轉。
被截留大學生自述:兩年了,我還在信訪辦
我是北京市的一名大學生村官。2012年春天,大四的我面臨著巨大的就業壓力。于是,我報名參加了某區縣的招聘考試。
那時候,北京大學生村官工資雖然很低,但在農村不會有什么大的開支,算下來,每月甚至還會有一些結余,加上提供公務員考試專崗、落戶北京等政策,我不禁為之心動。在得知自己被錄取之后,我心里萬分歡喜,激動得手舞足蹈,也對未來的三年充滿憧憬。
從此以后,我一直在網上關注農村的發展問題,查詢可以帶領農民致富的渠道。比如,我看到了無公害蔬菜的巨大市場需求,而我即將服務的區縣離北京市區很近。那時的我,可謂信心滿滿,以為只要到了農村,就可以帶領村民一起大干一場。我也為此做好了吃苦的準備。
7月,我們帶著大包小包正式到鄉鎮報到了。到了那里,我們才聽說這里的村官都被截留在鄉鎮,到各個科室去接受掛職鍛煉。那時,我們都很好奇鄉鎮為什么不讓我們到農村去工作。
幾天之后,鄉鎮果然在大會上公布了新任職大學生村官的掛職科室。我們紛紛到各自的科室去報到,和工作人員見面,接受科室主任的教誨,然后就正式上班了。而我,被分到了鄉鎮信訪辦。
又過了快半個月的時間,我們所任職村的名單也在大學生村官會議上公布了。那時,我們有代表站起來詢問領導為什么要被截留在科室。負責管理大學生村官的組織委員解釋,大學生村官有知識有文化有能力,在鎮里掛職更利于發揮才智,更能接受鍛煉,而且,農村生活條件差,女村官的安全問題無保障,在鎮里有食堂,有宿舍,條件相對較好。我們又問說在鎮里掛職了,那村里的工作怎么辦。領導說要兩頭兼顧,分清輕重緩急,協調好科室工作和村里工作的矛盾。
這讓我灰心喪氣,不能長期在村里工作,也就意味著我以前所有的想法都在一瞬間化為了空想。我很是悲傷懊惱。
第二天,村黨支部書記來鎮里辦事,我就和書記碰了面。書記跟我介紹了一下村里的基本情況,也對我有了個粗略的了解。我們彼此交換了手機號碼,并囑托對方有事就打電話。
就這樣,我在信訪辦開始了長達兩年多的掛職經歷。每天除了打掃衛生就是端茶倒水,要么就是幫忙解決電腦上的一些小故障,沒有什么實質性的工作。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和鍛煉,才漸漸地開始可以同訪民交談,了解他們的困難和訴求,提出一些建議。在信訪辦工作的同時,我還得處理好村內的一些工作,比如適齡婦女的孕檢工作,農業部門的糧食直補工作等,我都會回村參與其中。
剛開始,回村還是比較有保障的,只要向科室領導說明情況即可,慢慢地,隨著科室業務的熟練,在科室中的重要性也隨著提高,回村工作就不那么容易了?剖翌I導常常以科室活兒太多為由婉言拒絕我回村工作。
在科室工作的時間越長,回村工作的機會就越少。大學生村官漸漸在科室中成了干活的主力軍,有些大學生村官曾戲言:我們只要一天不上班,鎮政府就得癱瘓一天。
相反,那些有編制的鄉鎮公務員卻慢慢地被邊緣化,只需要干一些決策性質的工作,具體的執行就完全撒手,交給大學生村官們去辦理。村里的工作漸漸被放在次要的位置,我們常常一周甚至一個月才回村幾次,即使回去了也是辦完事就走,不能作太多停留。后果就是,我們雖然來到了農村,卻無法真正深入到農村去,無法了解百姓內心真實的聲音。
有些大學生村官與所任職的村嚴重脫節,有的甚至嚴重到已經工作兩年了,連村里的十幾名村民代表都無法分清。
還有,村里需要大學生村官辦事,往往不是讓大學生村官回村辦理,而是村兩委干部帶著材料來鎮里找我們。這給村里工作的開展帶來了極大的不便,時間久了,有些村干部忍不住就向鎮領導反映,要求大學生村官回村工作。
有這些訴求的村越來越多,鎮里不得不召開會議研究討論。我們一度以為鎮領導會做出一些讓步,讓我們能夠有更多的時間回村工作。然而,事與愿違,鎮領導在召開了多次會議之后,還是沒有做出絲毫的讓步,只是在大學生村官的會議上再一次強調了我們需要學會科室工作與村內工作兼顧,注意做好兩者的協調工作。
如今,兩年多時間過去了,我還是在信訪辦掛職,回村的次數依舊寥寥。每當想起當初那個未能實現的理想就會扼腕嘆息,想起自己的汗水不能在農村的土地上揮灑,真是對青春的一種荒廢。
村官數量的急速膨脹,造成了分流極不合理
2014年5月30日,在中組部召開的全國大學生村官座談會上,中組部部長趙樂際提出要"優化整體結構,保持適度規模"。
國家層面的大學生村官制度始于2008年。當年4月,中組部、教育部、財政部和人保部四部門聯合印發了《關于選聘高校畢業生到村任職工作的意見(試行)》的通知,計劃從2008年開始,每年選聘2萬名大學生村官,連續選聘5年。
不過,當年全國在崗大學生村官總人數就達到了13萬人。此后,這一數量還以每年五六萬的速度增長。截至2013年年底,全國累計選聘了41萬名大學生村官。
王鵬告訴記者,村官數量的急速膨脹,造成了分流極不合理。2008年第一年,北京就率先實現了每個行政村配兩名大學生村官的目標。
四部門的文件還明確規定,"選聘到村任職的高校畢業生聘用期間必須在村里工作,鄉鎮以上機關及其他單位均不得借調使用",在后來的多份文件中,這一政策均是要求如此執行。
然而,以借調等方式截留大學生村官現象,一開始就已經出現。
由全國大學生村官工程專家委員會主任委員胡躍高主編的《中國大學生村官發展報告》的統計數據顯示,2008年至2010年之間,西部地區有1/3左右的大學生村官基本不在崗。
而2010年9月進行的調查顯示,有77%的大學生村官有被鄉鎮借調的經歷,其中23%的人被長期借調到鄉鎮而不在村里工作。
胡躍高說,從全國整體來看,大學生村官被截留的比例超過了50%,中西部地區是村官被截留的重災區。
他分析,大學生村官被截留有兩個主要原因:一是中西部地區經濟條件差,鄉鎮政府會考慮到村一級生活上吃住不方便;此外,鄉鎮一級政務管理工作比較繁重,大學生村官有熱情有能力(比如熟悉計算機操作),正是最得力的工作者。
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政治學系的肖唐鏢教授坦言,自己的學生有的也是還沒下村就被鄉鎮政府截留。"表面上看起來鄉鎮人滿為患,但實際上各種各樣的中心工作一波接一波,自上而下有很多的檢查評比考核,需要更多的人手。"
當然,也并不是所有的截留都是違規。在全國大學生村官工程專家委員會首席專家李義良看來,讓大學生村官到村里工作一段時間后,再到鄉鎮掛職鍛煉一段時間,能加強和鎮上各部門的聯系。
而違規長期截留的情況,除了鄉鎮的實際工作壓力以外,也與一些干部對大學生村官的認識和定位有關。"鄉鎮主要領導覺得村官下村后做不了什么事,在農村發揮的作用不如在鄉鎮大,就把大學生村官留在了鄉鎮。"李義良說。
以上資料來源:南方周末,文中出現的人名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