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閱讀與生命的聯系
第一次閱讀余華是在一本精選本上,那時的我有一種偏見,認為精選本比個人專集要好,因為精選本都是各家的精華和代表作。我的這種偏見還體現在購買音像制品上,我極少買某個歌星的個人專輯,只是鐘愛的Beyond除外。
那本集子中有一篇是《鮮血梅花》,余華的中期作品。這是一篇武俠小說,在這之前,金庸的豪情大氣,梁羽生的飄逸俊朗,古龍的浪子情懷早已名滿天下,縱然風格各異,但總少不了各種恩怨情仇,刀光劍影和打打殺殺。但余華這篇卻沒有一處刀光劍影,飛檐走壁。阮志武的死也只是一筆帶過——他的妻子在第二天發現了他,躺在陽光照耀下的一片片明亮的葉子下面。之后就是阮海闊背上鮮血梅花去尋找白雨瀟和青云道長,只有他們知道殺父仇人是誰。而在這個過程卻始終也沒有期待中的打斗場面。小說的語言風格尤為引人注目,與余華其它所有的作品不同,它揉合了或華麗或平實的辭藻,背景空曠遼闊而又虛幻迷離,而故事的主題似乎又不十分明確,讀者可以有多種層次的理解!鄂r血梅花》引起很多爭議,有人認為這是一篇反武俠小說,更有人認為余華的創作出現危機,說《鮮》是一種衰退和妥協。
余華的寫作受“意識流”影響甚大。從一事物慢慢滲透開去,幻化成另一景象,這是意識流的經典寫法,這種寫作手法在《鮮》中屢屢出現。音樂對余華也有很大的影響,這點可以從他的《音樂影響了我的寫作》一文中得到印證,在一定程度上《鮮》也是一段樂章,只是這樂章略顯艱奧,不容易一下子明白。余華最擅長的就是不動聲色地敘述一個個故事,確切的說是關于生命的故事。他總是娓娓道來,卻從不加以個人評論,總是給讀者留有思考和判斷的余地!鄂r血梅花》如此,后來的《活著》、《許三觀賣掉血記》亦如此。
阮進武的死促使了阮海闊的成長,也鑄成了他活著的唯一目的——尋找殺父仇人。身無半點武藝的他在漫長的尋找過程中卻透出了生命的無奈。這種漫無目的的尋找使他身心俱憊,鋪在他前面的是無盡的虛無和飄渺。他走過許多相似的村莊和河流,遇到幾個奇怪的人物,就在他即將忘記自身使命的時候(途中遇到的胭脂女和黑針大俠分別托他一件事,這兩件事使他把自己的使命放在第三個位置),白雨瀟的出現卻使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殺父仇人李東和劉天已被第三者殺死(而胭脂女和黑針大俠所托之事正是尋找李東和劉天)。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生命呢?是一種被推著走的生命。在阮海闊出走的那個黃昏,母親在茅屋里自焚了。這使他的生命沒有了退路,沒了回旋的余地,當然也沒了后顧之憂,他所能做的就是按母親的遺愿去尋找。沒半點武藝,對江湖沒有深刻的認識,他只是被一種使命驅使著前行,而這種生命的運動卻又沒有任何計劃和步驟,所以生命對他而言,更多的是一種虛無,不能放棄,卻又不知何處是盡頭。或許他還應該慶幸:漫無目的的尋找總比終日無所事事要好。因為在這個被驅使的生命過程中,阮海闊并沒有顯出他積極的一面,他沒有逢人就問,甚至連話也不多說。我們不免擔心:一旦使命完成了,他將何去何從?小說的結尾沒有交代,故事似乎要告一段落了,卻沒有絲毫的輕松,這種生命的詮釋實在是太沉重了。
看過《大話西游》,我們都不免感慨:每個人心中都曾經有個叛逆的至尊寶,可是殘酷的現實卻把他馴服了。這是一個悲哀。同樣,我們都可能是《鮮血梅花》中的阮海闊,我們都有可能被推上一個個未知的旅程,或積極或消極地尋找目標,到頭來卻發現我們苦苦追尋的東西已失去原有的價值(就如阮海闊的殺父仇人已死,他的漫長旅程到頭來變得毫無意義),而這時,我們仍然要馬不停蹄地走向另一條更虛無的道路。這是一種極端的失落和無奈。我們都難以保證不被命運推著走,或者我們可以做的就是在乏味的旅程中偷閑地欣賞一下路邊的野花。
如果說《鮮》表現的是一種無奈的命運,帶有一點消極意味,那么《活著》就恰好相反!痘钪吠瑯訜o奈,卻有一種堅強!痘钪肥怯嗳A轉型時期的代表作,完全拋棄了早期的血腥和灰色,但死亡仍是不變的主題,只是換了一種方式!痘钪分魅斯毁F可能是古今中外文學作品中人物命運最多舛最悲慘的一個了!朵撹F是怎樣煉成的》中的保爾經歷的苦難可以說是革命的洗禮,是他走向崇高的鍛煉;在柔石的《為奴隸的母親》中,我們會為那個可憐的母親落淚,但更多的是詛咒那個萬劫不復的舊社會;哈代的《苔絲》中主人公苔絲的遭遇令人扼腕,但她自身的性格弱點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而福貴的遭遇不能單純說是社會因素或人為因素造成的,它具有不可抗拒性。
福貴出生于地主家庭,娶了一個好老婆,可他卻因好賭而把祖上的產業都賠光了。恰逢軍閥混戰,又稀里糊涂地被xxx抓去當壯丁,經歷了戰場的出生入死后回來卻發現女兒鳳霞變成了啞巴;解放后妻子家珍患病臥床,就在這時,活潑懂事的兒子有慶卻在學校被抽血過量死亡,而“仇家”卻是他在戰場上最好的朋友春生;接著女兒長大,嫁了個能干的偏頭,在喜添外孫的同時,女兒卻死在產床上;后來,做爹又做娘的女婿在一次事故中被壓扁了腦袋,而老婆家珍也病死了,只剩下老福貴和小外孫苦根相依為命,可是苦根最后也因為吃黃豆過多撐死了,老福貴此后便孑然一身了。小說寫得不緊不慢,悲劇一幕接著一幕發生,而作者仍然不動聲色,似乎是事無關己的.旁白人,但讀者卻讀來卻驚心動魄。獨特的語言風格仍是余華的一大亮點,沒有華麗的鋪排,也沒有詞組堆砌的技巧,最平實的語言中卻滲透了無盡的凄涼和不動聲色的冷幽默。小說的背景其實相當恢弘,從民國到20世紀80年代,這其中多少世事變遷,多少物是人非,作者卻處理得如此從容、恰當和平靜。
《活著》展現給我們的是一幅廣闊的社會圖,一個默默與命運共生的人。福貴是堅強的,但不能說他就是與命運抗爭,更多的只是承受。因為他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個豪壯的想法。他只是一個和螻蟻一般平凡的農民,他怎么能與時代的潮流抗爭?他怎么能與不可褻瀆的自然抗爭?所以,當一系列的災難接踵而來,他除了悲傷,就是挺起腰梁,不屈不撓,不緊不慢地活著。他不是思想者,也不是哲學家,不能從這些遭遇中滲悟出什么高深的人生道理來,他是千千萬萬普通中國人的代表,把“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這樸素真理發揮詮釋得淋漓盡致,甚至驚心動魄。余華在《活著》序言中說:“小說寫人對苦難的承受能力,對世界的樂觀態度。”福貴這種苦難的命運要是落在別人身上,會是一個什么樣的結果?他們會像福貴那樣,在最后的日子里買幾條牛,給它們取上自己和親人們的名字,在肥沃的土地上驅使它們,吆喝“福貴”的同時也喊著“家珍”、“有慶”、“鳳霞”……然后悠閑自得地活下去嗎?
老天并沒有降大任于福貴,卻仍然要苦其心智,勞其筋骨。想想我們,我們能夠經受多少荊棘多少坎坷呢?史鐵生說:“死,從來不是一件急于求成的事,上帝的安排總有他的道理!庇嗳A說:“活著就是活著,而不是為別的什么東西而活著!笔堑,無須過分質問活著的意義,只需知道一點“冷也好,熱也好,只要活著就好”。
值得一提的是,《活著》被張藝謀拍成了同名電影。據說還是禁片,雖然是禁片,我還是看了。感覺還不錯,個人認為是老謀子最好的一部電影。也許是出于照顧觀眾心理承受能力的考慮,電影的《活著》沒有小說的悲慘,但是同樣精彩。
當然,如果把《活著》僅僅理解為一個關于與苦難命運抗爭的故事,這是膚淺的。在作者波瀾不驚的敘述下面,有一股股洪大的暗流在涌動,作者想要表達的還有更多,這些都不在本文的討論之內,《鮮血梅花》也如此。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個作品可有多種理解。嘗試完全理解一本書,或者一部電影,從來就是一件愚蠢的事。作者的任務只是寫,絕大部分作家都不會去過多的解釋自己的作品,讓讀者見仁見智去吧!
一個人就是一本書,一本關于命運的哲理書。這其中的得與失樂與悲都值得細細品味。叔本華說:人,活著就是痛苦的根源。我們卻通常痛并快樂著,并且,樂此不憊。
【淺談閱讀與生命的聯系】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