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感悟哲理美文:后花園與世界盡頭
孟郊寫過兩句詩,叫“如何不自閑,心與身為仇”。頭一次讀到這兩句時我?guī)子麥I奔—因為覺得是隔著茫茫時空遇見了自己的病友。
除了他所說的“自閑”,我還聽說過一個詞兒叫“自洽”,好像是邏輯學(xué)術(shù)語,編程序的似乎也用,說的大概是一件東西自己不跟自己鬧矛盾。我這幾年就常覺得人也應(yīng)該這樣,因為眼見自己和旁人的很多苦惱都是因為不能自洽,因為這“身與心為仇”。
想得多了,忽然某天就又想起:可能應(yīng)該再換個詞兒,把這“自洽”換成莊子常說的“自適”。適者生存的“適”。要好好活著,不僅要“適”周遭外物,還得跟自己“適”。不“適”就活不舒坦。而要適應(yīng)自己呢,首先就得認(rèn)識自己。認(rèn)識清楚了自己到底是個什么樣兒的人,斷了那些妄想癡心,才能好好跟自己在一塊兒過。
剛想明白這道理的那段時間,我還挺高興的,確實以往的很多糾結(jié)都因此豁然開朗了幾天兒。而且后來還越想越細(xì)致:新我對舊我的摒棄是正常且必須的,新我不必強迫自己適應(yīng)舊我,但是不能因為摒棄舊我而不斷地打擊當(dāng)下的我,甚至無端地懷疑未來的我?簡直是越想越?jīng)]錯兒。
再后來,某一天,我純真無邪地走在一條平淡無奇的街道上,一不小心瞅見路邊一輛販賣盜版書的平板三輪車上,大搖大擺地攤著一張花花綠綠的封面兒,封面兒上寫著幾個大字:接受不完美的自己。再瞧,旁邊兒還有一本:與自己和解。
就在那一瞬間,我,就又不能自洽也不能自適了—我懷中揣著的那條宇宙級真理,卻原來早已經(jīng)是滿大街處理的地攤兒貨?
不過自那以后我還是不斷努力地自適著—一個病人,病了很多年一直無藥可治,好容易找著個偏方兒,吃了還真就管了用,我還顧得了它是不是中國馳名商標(biāo)?
偏方終究是偏方。
最近一次覺得偏方無用,是前不久的某個深夜,在網(wǎng)上見到又有朋友推薦賈行家老師系列長文《他們》—哪位沒讀過可以找來讀讀,幾年前我在某門戶網(wǎng)站注冊了個微博賬號,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為了讀賈行家的這組作品。可是后來卻常常不敢讀,因為每次讀都會破功—好不容易跟自己和了解,一不小心就生出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怨氣來了。讀了人家的作品,才頓時覺得自己所寫的那些東西全無價值。
就像《上帝的寵兒》里的薩列里奧—沒見到莫扎特之前的他自信是個才華過人的創(chuàng)作者,直到莫扎特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那一刻,他對自己的認(rèn)識在一瞬間徹底坍塌。
我學(xué)過一段時間彈吉他,但水平很差。去年曾在朋友家見一專業(yè)吉他手彈琴,朋友問我:有沒有勾起你練吉他的念頭?我說沒有,看見你彈琴會勾起我練琴的念頭,看見這樣級別的朋友彈吉他只讓我想趕緊把吉他賣了去。
像剛才說的,有時候讀到一些別人的作品,也會讓我有類似的念頭。若都是李白、杜甫、蘇東坡、莎士比亞、莫泊桑也就罷了,偏偏有很多是與我們生活在同一時代,甚至與我年紀(jì)相仿的人,這就尤其使人絕望。
有一些光芒,足以讓后來者萬念俱灰。
唯一還能勸慰自己的方法是努力讓自己承認(rèn):人各有其邊界。
能力的邊界、才華的邊界、性情的邊界、命運的邊界。每一個邊界都足以困住一個人的腳步,讓他終生動彈不得,只能在一個小小的圈子內(nèi)運轉(zhuǎn)掙扎。就像《楚門的世界》里的主人公楚門—你以為再竭盡全力邁出一步就是白云藍(lán)天,卻沒料到那已經(jīng)是你注定不能超越的壁壘。
旁人輕松躍起就能觸到的枝頭,已是你終生無法企及的高度;他人信步閑游就能抵達(dá)的后花園,已是你世界的盡頭。
一只鼴鼠或許不該因為自己不會飛行而羞愧難當(dāng)—想來想去,只能靠這種沒出息的想法繼續(xù)找回那一點點自適。關(guān)上門來,自己還是自己的國王,可以憑此一念,繼續(xù)與王子和公主們過著那沒羞沒臊的生活,直到永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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