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外生活
黎濤辭職了。5月16日下午2點30分，同事剛把上個月工資遞到我手里的時候，在機關(guān)工作的曾凡打來電話向我宣布這一消息。據(jù)曾凡匯報，黎濤辭職，主要是因為他得罪了欄目新任主持人陳小燕，而這位陳小燕偏偏是欄目制片主任的侄女。和陳小燕吵完架不到30分鐘，黎濤就把辭職報告遞到了組長的手里。按黎濤的話說，反正自己以后在組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了，與其讓別人炒自己魷魚，不如自己先炒別人魷魚。我問曾凡還有誰知道這事，曾凡故作驚訝地說，在省城工作的同班同學(xué)都知道啦，你是最后一個。我沒理曾凡，直接掛了電話。不用猜，這個消息一定是曾凡閑著沒事散布的。
剛摞下電話，公司經(jīng)理夫人便催促我把門口的宣傳畫換上，十分刻意地叮囑我一定要換成羅納爾多的，別又把里瓦爾多當成羅納爾多給貼了出去。臨走時，她還用涂著蔻丹的手指摸摸了自己剛做的發(fā)型，順便拿眼剜了我一眼，扔下一句："真沒見過這么笨的，羅納爾多和里瓦爾多都分不清，搞什么策劃。"我心里十分窩火，可是卻不敢頂撞她，因為只要我稍稍有點動作，這個月的工資就要打水漂兒了，搞不好連工作也丟了，家里還指望我每月掙的這幾百塊錢呢。
跑到樓上的打印室，想找小羅幫一下忙，因為宣傳畫張貼的高度實在是太高了，我一個人根本不行。小羅正在給宣傳部的王滌彩印卡通人物圖片，那些圖片是明天上午必須要用的.，很急。小羅叫我等一會兒。還沒等我在小羅的辦公室坐下，經(jīng)理夫人就已經(jīng)扯著嗓子滿樓道里喊："小林，小林。"細尖的高跟鞋把樓道震得轟轟作響。聽到喊聲，我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從小羅的打印室里出來，在經(jīng)理夫人面前緊急剎車。"怎么搞的，干什么吃的呀，叫你貼宣傳畫，你四處溜達什么呀？！"看駕勢，經(jīng)理夫人準備開始大干一場。要不是小羅和王滌都從打印室里出來勸經(jīng)理夫人，搞不好她能在那兒表演一下午。這是經(jīng)理夫人的特點，人長得對不起觀眾，可是罵人損人的功夫恐怕能把死人說活的那個九品芝麻官都不如。她前腳還沒出中心的大門，我的眼淚就不爭氣的流了下來。我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剛出校門，那個女人為何處處刁難我。
說到這兒，該介紹一下自己了，我叫林青枝，普通大學(xué)畢業(yè)，目前在一家會展中心也就是剛才沖我大吼大叫的女人的丈夫的公司工作。這里原來是一家國企，主要是供人大、政協(xié)開會什么的，后來改制，那些會就不在這里開了，會展中心也沒了經(jīng)費，必須自己出去攬活。現(xiàn)在我們這個中心也沒有一個確切的工作范圍，辦晚會，搞婚慶，組織一場比賽或者和別的單位搞個活動什么的我們都干。經(jīng)理人挺好的，對下屬也不錯，就是那個經(jīng)理夫人，真像是個母夜叉，凡是經(jīng)理周圍的女同事，沒一個不被她罵過的。我尤其被她吼的次數(shù)多。
貼完宣傳畫，然后一個人躲在辦公室里坐了很久，經(jīng)理夫人要是在公司我是絕對享受不到這種待遇的。這樣干不去，何年何月是個頭，辭職算了。
耐著性子拖到了下個月的16號。800塊錢拿到手的時候，我把辭職報告往經(jīng)理桌子上一放。當時，經(jīng)理夫人也在場，我說："今天太陽這么好，小心臉上的雀斑啊。"說完，氣宇軒昂地哼著歌兒走出了會展中心大廈，我猜經(jīng)理夫人一定氣得臉發(fā)綠了。
離開那兒，開心極了。坐公共汽車的時候，我給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讓了座。
回到自己租的地下室，扯了300塊給房東，心里一直在啄磨下個月的房租該怎么辦。
黎濤過來看我。他一進門就說要蹭我飯吃，因為他失業(yè)了，作為老同學(xué)的我有義務(wù)資助他。我白了他一眼，沮喪地跟他說我也辭職了。他把剛吃進嘴里的花生仁又吐了出來，著急地問："你也辭職了？"
"我炒了那個母夜叉，你不替我高興嗎？"我漫不經(jīng)心地揪著毛毛熊的耳朵。
"高興是高興，不過又得從頭開始了。"
黎濤是個樂觀的人，在哀嘆了一陣命運的不公之后，他鼓勵我和他一起搜尋下一個工作目標。并且我們用五百塊當中的40%去上島咖啡屋瀟灑了一回。 眼看就到31號了，房東已經(jīng)開始準備趕人了。黎濤說你就干脆搬到我這里住吧，咱們拼居。
星期天的時候，我用一輛破自行車把行李折騰到黎濤那里。一家報社招人，我和黎濤都參加了考試，我沒有通過筆試，還好，黎濤過了。第三天的下午，黎濤去參加面試。為了能讓黎濤體面地參加面試，我從剩下的三百塊錢里擠牙刷似的擠了一百塊給黎濤買了一件襯衫和一條四褲。那天晚上黎濤回來一臉的燦爛，黎濤說主編對他的印象不錯，極有希望通過面試。黎濤在家里等通知的時候，我在外邊不停地找工作。我去了一家服裝貿(mào)易公司應(yīng)聘文秘，總經(jīng)理當天便錄用了我，并要求晚上我出席一個客戶的宴會，一再地囑咐我要穿得精神一點。
我沒有換衣服就去參加了宴會，經(jīng)理有些不高興。但我只能這樣，因為我那天穿得衣服是我所有衣服里最好的一件，我對自己沒能按經(jīng)理的要求做而感到歉意。酒桌上，經(jīng)理不斷地要求我給他的那位客戶敬酒，后來又把我拉到一邊，小聲告訴我，一會兒還要陪客戶去KTV包房唱歌，讓我不要拒絕客戶的任何要求。我突然感到自己陷入了一個騙局中，我使了全身的力氣用穿著高跟鞋的腳狠狠地踩了經(jīng)理一腳，然后在他臉上甩了一巴掌，憤然離去。我沒把這件事告訴黎濤，只是告訴他我還沒有找到工作。
黎濤已經(jīng)不再指望那家報社給他打來錄用電話，因為從朋友那里，他已經(jīng)得知，報社已經(jīng)錄用了主編朋友的一個未來兒媳婦。沒有消息的日子，我試著編各式各樣的愛情故事往一些報刊雜志上投，黎濤也把他在大學(xué)時買的一架相機拿了出來，每天上街的時候把它背上，拍一些照片試著往網(wǎng)站上投。一個月過去了，除去買膠卷和沖膠卷的錢，四百塊錢里我們只剩下一百八十五塊錢。那些寄出去的稿子和照片都石沉大海。
我們焦急地尋找一切能掙到錢或省錢的方法。正在我們心急火燎的時候，一家南方的小雜志社給我郵來了五十塊錢的稿費，雖然只有五十塊錢，可那已經(jīng)給我最大的安慰：我終于掙到錢了！那天晚上，我買了兩桶可樂慶祝了一下。黎濤喝完最后一口可樂，咂了一下嘴，"可樂真是好東西，要是自己能每天喝上可樂該有多好！"心一陣酸，我想起那首發(fā)財?shù)母瑁?quot;我賺錢了，賺錢了......"
后來黎濤在一家快遞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我還是堅持原來的寫作。日子雖然還是緊巴巴，可是我們已經(jīng)看到了希望。
八月份的時候，黎濤收到了中國圖片庫的一張匯款單，原來他的一張照片在一本雜志上刊登了，給他寄來了稿費。整整1500塊！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了，還算平靜，起碼不用在為衣食擔憂了。時間久了，總覺得這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不踏實，寫作之余，我又去了一次人才市場，結(jié)果，被一家雜志社聘為責(zé)任編輯。
晚上，我決定把這個消息告訴黎濤，并且告訴他我要從這里搬走了，因為那家雜志社離這里很遠，我打算在單位附近租一間房子。我以為黎濤會挽留我，沒想到黎濤輕松地出了一口長氣，跟我說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快遞公司的工作給辭了，在青島的一家電子商務(wù)公司找到了一份客戶部經(jīng)理的職務(wù)。那家公司一直在催他上班，可他因為不知道怎么向我開口，一拖再拖，下個禮拜天就是最后期限了。
那晚，黎濤說，在他離開這座城市之前，想送我一件禮物，還神秘兮兮地讓我猜。肯德基？發(fā)卡？項鏈？背包？黎濤搖頭。最后他從褲袋里掏出一部手機遞給我。"別高興太早，這是暫時先寄存在你這里的，以后我沒工作的時候，是要收回去的。"黎濤故作嚴肅。
第二個禮拜六，我從黎濤那里搬了出來，在單位附近租了一間房子。臨走的時候，我想把手機還給黎濤，黎濤沒要。他說，手機留著，可以在困難的時候打電話給同學(xué)。我把手機裝進兜里，揣著跑出了那兩間幫我們渡過艱難歲月的小屋。走到虹影天橋我哭了。
黎濤走的時候，雜志社里剛好要出刊，我沒有去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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