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山重水復疑無路:
5.1山重水復疑無路
一位過來人的心聲:只有在面臨困境的時候,我們才會談及“出路”的問題!傲祷鳌钡耐回:腕@喜,要有“山窮水盡”的比照!吧细F碧落下黃泉”的求索,固然可敬,其實也不過是對“兩處茫茫皆不見”的不死心。
年輕的法律人所面臨的困境,似乎是顯而易見的:
法律畢業生,很難找到專業對口的工作。法院、檢察院的門檻高,律師事務所倒是正途,可一入伙就要案源,要創收,據說有的地方實習律師不但不賺錢,還要倒貼 “實習費”。 一
簞食,一瓢飲,在陋巷”而“不改其樂”的顏回精神,也不是每個人都學得來的。于是進公
司法務部做 in-house 律師,或者進外國律師辦事處做中國法律顧問,要么干脆改行。
還有一途,就是繼續深造,延期畢業。據我的一個小師妹說,教育部正商討在“博士”之后,增加“壯士”,“斗士”及“烈士”等諸學位,以滿足此類需求。這種困境在中國出現,太過“早熟”。專職律師的數量與人口根本不成比例;公檢法人員的素質急待提高;恢復高考至今不到三十年的時間,將“法治”二字寫入憲法,也就是幾年前的事;WTO 才剛剛加入。正是用人之際,法律人才似乎就已經供過于求了。
情形如此,不免令人感嘆前路的渺茫。感慨一發,已是暮色可掬。法律人成了斷腸人,“上下求索”的豪情,變為“斷腸人在天涯”的無奈?杉毾肫饋,困境和出路的感慨,似乎發得有些草率。大學畢業生本來找工作就難。萬事開頭難嘛。國內難,國外也難。學 MBA、IT、生物工程這樣熱門的行業,也都面臨著就業的壓力。就業問題,是一個普遍的社會現象。不單單是專與學法律的過不去。我與澳洲、美國和歐洲的學生聊天,他們也都為就業苦惱,往往發出幾十封求職信,無一成功。好的工作,如大型事務所,政府公務員,法官助理等,一個職位,有幾十人,上百人申請,簡歷一個比一個好,能有面試的機會,大家就覺得很了不起了。有的同學,提前一年就開始張羅,等到畢業,還是沒有著落。前些日子,讀了一篇文章,說 80 年代,西方法律市場出現了一個高速成長期,90 年代后期,開始有低落的跡象。以前在美國、英國工作的澳洲律師,都紛紛回國,尋求出路;為了降低成本,各大律師事務所也在裁人,望法律畢業生不要期望過高,云云。中國法治建設剛剛起步,尚屬小兒科,當然更不能有什么奢求。
另外,找到工作,不等于找到一份“滿意”的工作。以金錢論,除少數幸運兒外,很少有人一出校門就能拿高薪,多數人甚至連“中薪”都拿不到。以理想論,無論多么高妙,都
要一步一步走,剛入社會,便可實踐其理想的“英雄”不多。
以冷夢為例,剛入道時,主任很和藹可親地對我說:“在別的所實踐,都要收實習費,我看你是個人才,實習費不但全免,而且每個月還發給你 200 塊錢的生活補助。你都這么大了,不能總向父母伸手要錢”。
當時,我被感動得差點沒哭出聲。就這樣,做了七個月,收入共計 1400 元,另加過年
紅包 50 元整。出門辦事不敢打的,不管多遠都騎自行車。一次,去法院送律師報告,那天下雪,風又大,在路上摔了一跤,險些喪命。后來,自己開所,每次讓實習的孩子去法院,
都事先給打的費。都是窮人過來的,知道其中的辛酸苦辣。
實習期還沒滿,與主任會見當事人,記錄做得不全,被主任臭罵了一頓,年輕氣盛,一
賭氣就辭職了。又托人找了另一家事務所。該所是原司法局法律服務處改制的,在法院旁邊
開了一個小門臉,小到一幾二凳,便無下腳之處。該所主任倒是非常關心年輕律師的成長,讓我負責法律咨詢工作。雖然沒有生活補助,但是所得咨詢費,我與事務所四六分成。一般做一個咨詢 10 至 15 元,代寫訴狀 30 元。下班之前,都要算一下當日的收入。因此,對于一個二位整數與 6 的乘機,至今還算得相當準確:毛收入為 50,我的凈收入便是 30;毛收入為 80,凈收入是 48。以此類推。毛收入為三位數的機會不多,若有,便起與朋友飲酒之心,于學佛者不利。
但事務所有位中年女律師,對于我的職位非常之嫉妒,與主任爭執了幾次,無果,便愛屋及烏地憎恨起我來。比如我在所里唯一的電腦上打訴狀,她會很敬業地對我說:“小冷,你走開,我要用電腦。”我口拙,不會與人吵架。忍了幾次,見此女無“立地成佛”的可能,便提出辭職。主任正愁無法解決我與該律師之間既對立又統一的矛盾,便順水推舟地應允了。
第三家事務所,每月發 500 元基本工資,包括一切跑腿打雜的工作。如有創收,與主任5/5 分成。我沒業務,在所里讀書,學英語。主任說:“我這兒又不是圖書館,再不找業務,500 塊錢就不發了!闭疑祥T的業務不多,便按報紙上的年檢公告的地址,給各企業發信,往往發 50 封信,有一兩個回復的?苫貜偷臉I務,又多被主任和老律師所接,當然是從愛護我的角度出發,怕我處理不了。只有一些需要用英語處理的案件,別人辦不了,便將鍛煉的機會,無私地讓給我。
我的煙癮大,主任是個曾經去過歐洲旅行的學院派律師,對禁止在辦公室抽煙的國際慣例,有獨到的理解。幾次半夜在辦公室加班,忍不住抽煙,雖經細密的處理,轉天還是被主任敏感的鼻子發現。從此不再理我。自知無趣,便第三次辭職。辭職前,主任特地把我的律
師證留下,以減少我在“外面”招搖撞騙的機會。這是對社會負責表現,我自然欣然接受。
在街上逛蕩了一些日子,有個朋友的朋友,介紹我去另一家涉外律師事務所。該所創始
人據說經過非凡的努力,終于成為了一個不是中國人的人了。一邊身在海外為中國人增光,
或替外國律師改寫英文合同,一邊毅然回國辦所,報效祖國,自然不能兩全。因此,只能留
下一個愛打麻將的親戚在所里打理法律事務。此時,我的工資升為 1000 元一個月。該親戚
沒學過法律,但深諳“食色性也”之自然法則,而且絲毫不予抵抗。我幾次試圖向其傳授“白
骨觀”的佛法,均因其對任何超出感官世界的思想嗤之以鼻的態度而作罷。于是所里便有了
一個年輕的女秘書。于是我這個中國小律師便有了三個法律意義和習俗意義上的上級:不是
中國人的事務所創始人,是中國人的該創始人的親戚極其秘書。開始,我將一個以前客戶帶
過來做,但終因三位領導的法律思想不統一,而逐漸轉入地下,就是所謂的接“私活兒”。當然,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看來我天生不是給人打工的命,折騰了四家律師之后,有兩個開公司的朋友知道我有自己開所之心,承諾給予應有的支持。這樣糾集了幾個律師,籌了 10 萬塊錢,開了一家自己的事務所。開所的錢還得差不多了,就忙活著出國,把所留給了合伙人。明年畢業,再回去,
一切又要重頭再來。
但也許是因為有了以上的經歷,面對回國重來,心里格外平靜。其實做律師跟開理發店
沒什么區別。剛開張,沒生意,就收費低點兒,男女老少的活都做做,因為你沒有選擇嘛。
慢慢的生意多了,自己的手藝也提高了,再把價兒漲起來,根據自己的興趣定個大概的專業。
當然,除了賺點錢糊口之外,理想一直還在心里,對馬丁路德金的講演錄音,《勇敢的心》最后那一聲”Freedom……”,還是會激動不以。法律之外,還會讀一點經濟學,歷史,儒道和佛教?傠[隱地覺得在某時某地,歷史會讓我站出來說點什么,總害怕到時候啞口無言。覺得特別疲憊的時候,還會想到“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這樣的話。但慢慢地學會了與理想和平相處,知道,命運讓你說話的時候,你不說都不行;不讓你說的時候,說了也白說。當然,這個認識過程,還是很痛苦的。
其實,求職和謀生的艱難,大家即使現在沒有經歷,以后也必然碰到,就是佛教所說的
人生八苦之一的“求不得”苦吧。在這樣的一種不安定的世界里,每個人的前途都不確定,
都很渺茫。也算不得窮途末路的困境。作為人,讓我選擇生活在毛澤東時代還是現在,即使在毛時代沒有政治運動,沒有社會動亂,完全按照馬克思描述的社會主義藍圖運作,我還是會選擇生活在現在。所有的選擇,都要有個取舍,在經濟學上稱為“trade-off”,從某種意義上說,選擇就意味著放棄。現在我選擇寫這個帖子,同時也就是放棄了看電視或在月光下在海邊散步的機會。同理,國家統一分配工作,決定工資和社會保障,固然沒有求職和謀生的壓力,但也剝離了人選擇的自由。當某種東西強大到能給予你所想要的一切的時候,它也就有能力剝奪你所擁有的一切。當然,選擇自由,就要有勇氣承擔自由選擇的后果,其中就包括就業和謀生的壓力。
同時,做為律師,如果讓我選擇在中國執業或在澳洲執業,我選擇中國。拋卻愛國主義的高調不談,單從職業發展的角度講,澳洲法律很健全,健全到煩瑣的地步,法律的問題已漸漸變成了技術性問題。一個殺人案件的爭論焦點,會集中在“垃圾箱里的垃圾,在沒倒入垃圾車之前,是否屬于私人財產”的問題上。一部公司法,1300 多條,新加入的條款,在原來序號的基礎上編號。如在 592 款下,加入 592A,592B;在 592A 下,再加入 592AA,
592AB。 2001 的剛訂立的聯邦公司法,到了 2003 年,競有 588FDA 這樣的條款編號。不
僅如此,除了復雜無比的公司立法之外,以前英國和澳洲的普通法和衡平法依然適用;
上,沒人確切地知道”what’s going on here”。中國法律的不健全,就更有法律人自由選擇和表達的空間。法律的不健全,有如亂世,亂世是出英雄的年代。我們這些法律人要做的,
遠遠超出了尋章摘句的技術性范疇。
當然,就業和謀生的壓力,確實有體制的原因,法律調整的匱乏和不足,自然要有行政
權力的介入。但這種高度集中的行政權力,是在漸漸瓦解之中。入世的條件之一,就要求成
員國建立一個獨立的,不受行政權力干涉的司法體系。雖然,這個過程進展緩慢,但這確實
是一種不可逆轉的趨勢。因此,在立法,司法、法律服務、法律教學等各種領域,社會對法
律人才的需求,不會萎縮,只能逐漸增長。這是我對中國法律的信心。
在一個巫術盛行的社會里,醫生當然難以立足。但只要有真正能夠治病救人的醫生出現,
慢慢的就會淘汰騙人錢財的巫婆神漢。如果法律“人才”不出來搞法律,那只能讓法律“庸才“跳梁。于是,真正的人才只能感慨懷才不遇了。
冷夢畢業,一晃十年了,校友們已經在網上張羅這十年聚會的事。十年里,看到很多人
事的沉浮,自己的和別人的。得出一個這樣的結論:在一個行業里做出點眉目的人,往往不
是什么聰明人,而是那些堅持做下去的人。個中的道理也許很簡單,機會不好或情勢不妙的
時候,聰明人都紛紛離去,當機會再次來臨的時候,自然光顧那些堅持下去的人。說到年輕
法律人的出路問題,或許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