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沒記性,因為沒記性,所以昨天聽過的話,今天忘記了,明天再聽到,還是覺得很新鮮。做事也是如此,昨天做壞了的事,今天忘記了,明天做起來,也還不是「仍舊貫」的老調子。
中國人的性情是總喜歡調和折中的,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須在這里開一個窗,大家一定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來調和,愿意開窗了。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為庸人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這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給人暫得偷生,維持著似人非人的生活。我不知道這樣的世界何時是一個盡頭!
二十多年前,都說朱元璋(明太祖)是民族的革命者,其實是并不然的,他做了皇帝以后,稱蒙古為「大元」,殺漢人比蒙古人還厲害。
窮人的孩子,蓬頭垢面在街上轉,闊人的孩子,妖形妖勢,嬌聲嬌氣的在家里轉,轉大了,都昏天黑地的在社會轉,同他們的父親一樣,或者還不如。
中國大約太老了,社會上事無大小,都惡劣不堪,像一只黑色的染缸,無論加進甚么新東西去,都變成漆黑。可是除了再想法子來改革之外,也再沒有別的路。我看一切理想家,不是懷念『過去』,就『是希望將來』,而對于『現在』這一個題目,都繳了白卷,因為誰也開不出藥方。所有最好的藥方即所謂『希望將來』的就是。
古人說,不讀書便成愚人,那自然也不錯的。然而世界卻正由愚人造成,聰明人決不能支持世界。
友誼是兩顆心真誠相待,而不是一顆心對另一顆心的敲打。
心事浩茫連廣宇,于無聲處聽驚雷。
不滿是向上的車輪。
希望是附麗于存在的,有存在,便有希望,有希望,便是光明。
時間,每天得到的都是二十四小時,可是一天的時間給勤勉的人帶來智慧與力量,給懶散的人只能留下一片悔恨。
養成他們有耐勞作的體力,純潔高尚的道德,廣博自由能容納新潮流的精神,也就是能在世界新潮流中游泳,不被淹沒的力量。
孩子是要別人教的,毛病是要別人醫的,即使自己是教員或醫生。但做人處事的法子,卻恐怕要自己斟酌,許多人開來的良方,往往不過是廢紙。
自由固不是錢所買到的,但能夠為錢而賣掉。
生命是以時間為單位的,浪費別人的時間等于謀財害命;浪費自己的時間,等于慢性自殺。
時間,就象海綿里的水,只要愿擠,總還是有的。
時間對于我來說是很寶貴的,用經濟學的眼光看是一種財富。
做一件事,無論大小,倘無恒心,是很不好的。而看一切太難,固然能使人無成,但若看得太容易,也能使事情無結果。
那里有天才,我是把別人喝咖啡的工夫都用在工作上的。
偉大的成績和辛勤的勞動成正比例,有一分勞動就有一分收獲,日積月累,從少到多,奇跡就可以創造出來。
我覺得坦途在前,人又何必因了一點小障礙而不走路呢?
在行進時,也時時有人退伍,有人落荒,有人頹唐,有人叛變,然而只要無礙于進行,則越到后來,這隊伍也就越成為純粹、精銳的隊伍了。
單是說不行,要緊的是做。
巨大的建筑,總是由一木一石疊起來的,我們何妨做做這一木一石呢?我時常做些零碎事,就是為此。
空談之類,是談不久,也談不出什麼來的,它始終被事實的鏡子照出原形,拖出尾巴而去。
造化常為庸人設計。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不恥最后”。即使慢,馳而不息,縱會落后,縱會失敗,但一定可以達到他所向的目標。
罵別人不革命,便是革命者,則自己不做事,而罵別人的事做得不好,自然便是更做事者。 若與此輩理論,可以被牽連到白費唇舌,一事無成,也就是白活一世,于己于人,都無益處。 我現在得了妙法,是謠言不辯,誣蔑不洗,只管自己做事。
只看一個人的著作,結果是不大好的:你就得不到多方面的優點。必須如蜜蜂一樣,采過許多花,這才能釀出蜜來。倘若叮在一處,所得就非常有限,枯燥了。
所謂天才,只不過是把別人喝冷飲的功夫都用在工作上了。
中國中流的家庭,教孩子大抵只有兩種法。其一是任其跋扈,一點也不管,罵人固可,打人亦無不可,在門內或門前是暴主,是霸王,但到外面便如失了網的蜘蛛一般,立刻毫無能力。其二,是終日給以冷遇或呵斥,甚于打撲,使他畏葸退縮,彷佛一個奴才,一個傀儡,然而父母卻美其名曰“聽話”,自以為是教育的成功,待到他們外面來,則如暫出樊籠的小禽,他決不會飛鳴,也不會跳躍。
天才并不是自生自長在深林荒野里的怪物,是由可以使天才生長的民眾產生,長育出來的,所以沒有這種民眾,就沒有天才。所以我想,在要求天才的產生之前,應該先要求可以使天才生長的民眾。——譬如想有喬木,想看好花,一定要有好土;沒有土,便沒有花木了;所以土實在較花木還重要。
愿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的說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
中國人自己誠然不善于戰爭,卻并沒有詛咒戰爭;自己誠然不愿出戰,卻并未同情于不愿出戰的他人;雖然想到自己,卻沒有想到他人的自己。
看罷,他們是戰勝軍國主義的,他們的評論家還是自己責備自己,有許多不滿。不滿是向上的車輪,能夠載著不自滿的人類,向人道前進。
在中國,尤其是在都市里,倘使路上有暴病倒地,或翻車捽摔傷的人,路人圍觀或甚至高興的人盡有,有肯伸手來扶助一下的人卻是極少的。
我總覺得洋鬼子比中國人文明,貨只管排,而那品性卻很有可學的地方,這種敢于指摘自己國度的錯誤的,中國人就很少。
我先前的攻擊社會,其實也是無聊的。社會沒有知道我在攻擊,倘一知道,我早已死無葬身之所了……我之得以偷生者,因為他們大多數不識字,不知道,并且我的話也無效力,如一箭之入大海。否則,幾條雜感,就可以送命的。民眾的懲罰之心,并不下于學者和軍閥。
群眾,尤其是中國的——永遠是戲劇的看客。犧牲上場,如果顯得慷慨,他們就看了悲壯劇;如果顯得觳觫(即恐懼顫抖),他們就看了滑稽劇。北京的羊肉鋪常有幾個人張嘴看剝羊,仿佛頗為愉快,人的犧牲能給他們的益處,也不過如此。而況事后走不幾步,他們并這一點也就忘了。